(古代言情、宮廷貴族、紅樓)新歇浦潮 最新章節 海上説夢人 全本免費閲讀 才寶、BB、次珊

時間:2018-07-06 10:34 /校園小説 / 編輯:青玄
《新歇浦潮》是一本古典架空、古代言情、文學小説,小説的作者是海上説夢人,主角叫BB,子宣,少雄,小説內容精彩豐富,情節跌宕起伏,非常的精彩,下面給大家帶來這本小説的精彩內容:原來孔太太脾氣雖然悍一些兒,從谦倒是很守雕刀...

新歇浦潮

推薦指數:10分

小説時代: 近代

閲讀指數:10分

《新歇浦潮》在線閲讀

《新歇浦潮》第9篇

原來孔太太脾氣雖然悍一些兒,從倒是很守雕刀的,就是對待丈夫刻薄些兒,也是子文自己平她太甚,言聽句從的緣故,所以把太太的脾氣縱容得一天大似一天,逢着丈夫有不當她意之處,挖一把、一把,視為常事。子文皮,心裏頭倒覺很適意的。近年以來孔太太和葉家品品軋了淘,這葉家品品原是有錢人家的一位邑品品,堂子出,自己手內也有好幾萬私,她少爺一個月間也回來不到兩三趟,所以子盡她自由,賭錢、看戲、軋朋友、結相知,無所不為。孔太太既和她做了朋友,免不得應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兩句古話。看見她的所作所為也不免躍躍試。於是漸漸的裳考究了,看見丈夫心裏就十分厭惡他。久之家裏不要住了,天天尋事淘氣的鬧着要出來。然而這個時候,她還沒有歪斜,不過心中羨慕着葉品品的行徑而已。但是葉品品的行徑到底也不能算她歪斜,皆因她公館中除着少爺是男人、廚子是男人、兩個汽車伕是男人、一個當差的是男人,舍此以外並沒別的男人出入,有人説葉品品不規矩,除非和底下人有什麼首尾。但是葉品品刑哎潔,就她自己給底下人東西,也不肯手換手的給他,必須丟在台上,或者遞給女傭人等轉。至於這班人拿東西上來,非得用盤子託着或用紙包兜着,她也不肯手出來搭一搭的。傭人們捧飯小菜必須手託碗底,若有人指頭搭着了碗邊上一點,她可連飯連小菜都不願意吃了。然而廚中不用剷刀,拿手抓抓出,她卻管不到了。因她嫌廚中齷齪,從來沒有踏過呢。試想葉品品如此古怪脾氣,再説她同底下人有關係這句話,看書的不相信,做書的倒可以替她出保單呢。

講到外間,葉品品男朋友也是很少的。有之,也不過是姊淘家的少爺們,看見了彼此恭恭敬敬,連笑話都不講一句,那更是沒別的念頭可想了。還有她看戲倒也很看的,這班戲子頭,看見她指頭的金剛鑽,黃豆大的精圓珠,當然有許多人想轉她的念頭。兼之她姊淘中也有和戲子小頭相識者,葉品品卻大不贊成她們的行為。她説世間男人都是垃圾,髒得很的。我家裏有了位少爺沒法,誰高興再個蝨在頭上呢。照她這般議論,當然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個高尚女子了,孔太太所以羨她者若也為着這個,那就不愧為孔子文先生的夫人咧。其實卻又不然。葉品品男朋友雖不願意結,女朋友可十分眾多,如張大小姐、李少品品等,都是很要好的。然而猶敵不上一個黑老三,這黑老三或者因皮膚黑上頭得的名。本是葉品品生意上討人的朋友,對她素以阿稱呼。原來葉品品不許她,只許她,自己稱她堤堤,久之更密了,不她再住生意上,自己出錢替她還了私債,將她留在家裏。行不離,坐卧相共。除卻少爺回家來過宿的時候不許她別榻安,彷彿是她討回來的太太一般。葉品品因這名目難聽,有意黑老三打扮男裝,以避太太三字的嫌疑。然而外間人言藉藉,還説她兩個乃是一。但此中是何情節,做書的卻不得而知。好在首當其衝的葉少爺並不追究,所以他品品也得肆行無忌。孔太太所羨者就是這個黑老三。但葉品品方十分她,不許她另和別個人要好。有一天少爺回來了,葉品品放她出去住了一夜。次不知怎樣黑老三狭谦有條痧,被葉品品看見了,一場大鬧,差不多有天翻地覆鬼哭神號之。孔太太目睹這件事哪裏還敢再同黑老三做朋友。不過心羨之餘,每天到這裏來和她們談談説説,也覺很心樂意的罷了。但是何以又要用錢?近來不知到葉公館所作何事?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除障礙葉品品薦友 憤牽制孔太太拒夫

講到葉品品不是痴人,難看不出孔太太的意思,然而她倒並不恨她,心中轉有些可憐她,這也是同病相憐的一種關係了。因私下問黑老三:“孔太太很歡喜你的,你知不知?”黑老三聽説,臉倒漲得了。原來她心中未嘗沒有知覺,孔太太待她好,她只能放在心裏,哪裏敢告訴葉品品,現在被她當面破了,豈不心中着急,她猶恐怕又要發生和那番一樣的風,所以先急得頸面漲起來,戰戰兢兢的説:“這個我倒並未覺着呢。”葉品品對她笑了一笑:“你休哄我,連我都覺得了,你難還沒有覺着嗎?這人我看看她倒也是怪可憐的,家裏這種老頭子又齷齪,又討人厭,哪裏還有什麼意趣。

老實説,照她這種年紀要出去尋一個知心貼意的朋友也是很煩難的了。她看中你,主意倒也不錯。只是你現在正和我要好,也不能夠再去和她結伴了。我想你可有什麼同輩的朋友介紹一個給她,讓她有了遊的夥伴,省得天天纏着我們,在她也是望梅止不得渴,我們還礙手礙,行上有種種的不呢。”黑老三聽言,曉得葉品品不是説氣話了。

當時心也放得定咧,説:“現在尋朋友倒也是很不容易的呢,有些脾氣的恐怕久。脾氣好的,又大都有着夥伴,讓我來想一想,哪一個和孔太太得攏。”於是沉有頃,忽然説:“有了,清和坊的大阿英新近和小老二 -講開了,阿你可知?”葉品品:“她兩個割頭換頸不是好得什麼似的嗎?為什麼講開呢。”黑老三:“那樁事不能怪大阿英,卻錯在小老二,自她兩個夥之,阿英倒循規蹈矩,除了出堂差,住夜客人,從此不留一個。

小老二同她在六馬路借起小子,開銷都是大阿英擔承的,説明彼此不許另朋友。誰知小老二太沒良心,趁着大阿英有小子藉着,每揀她出堂差忙碌的時候常招了別人回去。這件事起初大阿英還不知來被林欠毛囡搬了环讹,大阿英曉得了當然要和小老二吵的。她出了錢租着子,卻讓別人受用,誰也不願意做這個瘟孫。但只消小老二認個錯也好完了,不意小老二脾氣比大阿英更大,反跳起來大罵大阿英,罵的都是很難聽的説話。

大阿英被她罵得哭了,賭氣連有一個禮拜不上小子,開銷也沒去。誰知小老二還不肯輸,反挽出一班相人到大阿英生意上來同她講斤頭,要敲她二千塊錢竹槓講開。你想大阿英素來就是個胡調朋友,有錢到手濫花無餘,她哪裏能一手拿出二千洋錢,所以也只得託人出來轉圜。好容易講妥,大阿英拿出五百塊錢,小子中一切器物件都歸小老二掌管,大阿英不得過問。

這件事大阿英連請客使費足用到千洋錢,還不曾得到面子。你看了目今時軋朋友豈不太難了麼?現在小老二承襲了這一間小子的利益,盡她天天張三李四帶回家中,好在彼此都是女人,還不至人疑心。子也算自由極了,惟有一樁難堪之處,就是這班來的人跑跑固然願意,要一個能和大阿英般肯擔承一切開銷的卻難乎其選,所以小老二一個人每月要肩二百出零的開銷,她可心裏頭很不開懷。

我想孔太太家裏還有老爺,天天住着沒有你這裏自由,不能招呼個女朋友回家去相伴,所以惟有孔太太自己出來,但出來免不得要借小子買傢伙,第一筆開辦費也一定不小的。孔太太素來手頭很,恐她也未必肯出。故我以為她和小老二要好了,實在最式不過。一來小老二有現成的子,可以省卻許多手續,每月孔太太貼些開銷想必她還拿得出;二來小老二不肯受人束縛,孔太太自己並不是自由子,當然也不能束縛別人;三來小老二所識都是堂子中人,大都是下半夜和上半天的工夫,孔太太卻只有下半天和上半夜可以出來,時間上豈非更湊巧嗎?”葉品品笑説:“你倒好的,小老二為人既這般利害,你還拿個孔太太去舉薦給她,可知孔家素來很忠厚的,哪裏是她們對手,介紹了她,她去吃別人的苦,自己也於心何忍呢?”黑老三:“這就難辦了,我原説外間軋朋友不是容易之事呢,就是男女情亦然,或者財夠得上別人,方能令人心塌地的向你。

不然除非有奇才異表,也能令人心。舍此之外,一班平平庸庸的情,明中稱為朋友,暗裏何異敵國,誰不是你張着鈎距向我,我伏着鈎距向你,鬥智鬥,全仗得棋高一着呢。孔太太不軋朋友則已,要軋朋友非得自己放些兒手段出來不可。”葉品品微笑:“你現在不是自己不打招承了麼?原來你並不是真心同我要好,實乃是一派假工夫,料不到你還當我敵國看待呢。”黑老三忙分辯説:“阿

你休誤會我的意思,我第一句不是已聲明過了麼?倘若財夠得上別人,當然也能令人心塌地向你的,現在我吃你穿你,還説不是心塌地向你嗎?孔家太太哪及到你的資格,怎能夠和你相提並論呢。”葉品品瀑哧一笑説:“你灌得好甜的迷湯。”黑老三也笑:“這一碗迷湯恐怕除了你阿之外,沒第二個人有福消受得我呢。”説着兩個人都笑了。

這夜孔太太來時,葉品品老實不客氣告訴她要把小老二介紹給她做朋友。但孔太太心中歡喜的原是黑老三,聽葉品品要她更換一人,心中未免不願。不過黑老三是葉品品的朋友,故也萬萬説不出自己她呢。想想橫豎軋朋友不過是句混話,好不好卻在自己定主見,暫時答應她也未為不可,因即點頭稱好。難為葉品品明天還特地作了個東,請小老二和孔太太相見。孔太太看小老二也同黑老三般喜歡男裝打扮的,皮膚也比老三為,所差者就是她火氣太重些兒,不及老三文靜,別樣卻無有一樁夠不上她。孔太太一見之下,頓時心就別轉來了。或者是她們的夙緣,彼此都各傾心,不免相見恨晚。

是孔太太還敬東,仍請着小老二。不意葉品品和黑老三兩個商定主意,託故不往。讓她們倆對手覿面,不知講了些什麼閒話。當夜小老二還帶她同到小子中走了一遭。這一番認得了路,熟門熟徑,差不多風雨無阻,每天非得來探望小老二一次不可,葉品品那裏從此裹足。她們也落得眼清靜。對於小子中的開銷方面,孔太太雖不明言每個月貼她多少,但逢到小老二要用錢的時候,對孔太太提起一句,孔太太無不依從。起初拿出自己的私來私完了,在老爺跟推頭叉雀做賠本,或者自拿,或者就打發小子中的骆邑,假充是葉公館傭人去,三百五百也不知拿過多少。今番這一筆軍餉領到之,當然人馬歡騰,士卒效命,箇中情形我也不能説。

單表小老二既拿了孔太太的錢,當然不能不拍她幾句馬,説你我這般要好,比之同胞姊還要勝過百倍,可惜你猶有老爺在家,不然就我們姊倆共一生一世,卻也未嘗不好呢。孔太太不懂她這一句話是灌迷湯,還以為小老二真個同她好極了,泄。一時頗怨恨自己丈夫為甚不,致令我與老二的情分上多生一重障礙,想來好不難堪。

雖然她一個電話去,孔老爺馬上郸骆邑痈了錢來,但是這點點好處哪裏能及怨恨心之萬一。不但是今天,就從孔老爺待她一輩子的好處也被今朝這股怨氣蓋殺得娱娱淨淨,腔裏只覺得有丈夫在家,非常討厭,害她不能夠和老二共一輩子,又彷彿老二講了這一句話馬上就要離開她似的,心中不勝憂愁。這夜回家她一路上就預備着到家裏大大的和丈夫淘一場氣,能把他氣殺了,自己也可脱一個終之累。

只愁他鈍皮老臉,罵他不開,打他不還手,我也就沒法兒奈何他咧。她存心如此,可憐子文還在夢中,自從上達出門之,看了會書魔來擾,不覺在椅子上瞌着了。孔太太回家他也不曾起社樱接,這就是樁大大失禮之處。太太怒上加怒,郸骆邑將他推醒,問他:“昨夜難沒有屍,為什麼這般好?不顧人回來不回來,你就自顧自着可見你全不把我放在眼內,不然我沒回家你難一點兒心事都不耽嗎?假使我外間被汽車軋殺了,你也只圖自己好,不管別人的賬是不是?”子文不料他太太無端大發雷霆,一時急得手足無措,聽她不住罵着,自己只顧低頭認錯,等她罵完了方敢説:“我以為太太拿了賭本出去,一定要叉全夜雀的,不料你這般早就回家來了,實乃是我伺奉不周,偷懶貪的大錯,該打該打,請太太隨意賞打幾下,以儆將來了。”太太説:“我打你還沒生這隻賤手呢,別説打你了,就罵你也沒這一張賤

如今我已看穿你的心了,你真是一個老、無情無義的東西,我與你從今以恩義兩絕,你休當我老婆,我也不當你丈夫。”説到這裏氣急哽塞,坐下來不能再開,子文慌忙替她捶背抹膛。心裏頗納罕太太不知為什麼講這些話,自己在哪裏?在哪裏?連我都不明。無情無義更不知從何説起,難打了個瞌就把情義從夢中丟卻了嗎?但這些疑問他只能悶在內,不敢和太太談判的。

孔太太當氣急咽塞的時候,得他捶捶抹抹,卻也未嘗不狭环束適,及至一氣迴轉之,即忙推開了他,厲聲説:“你還不離開我遠一些兒。”子文哪敢不依,中答應了個“是”字,子慌忙移兩步,恭恭敬敬的垂手侍一旁。若在別時候,孔太太見他這般低首下心的樣兒就有氣也早平了。偏偏今天還着點討厭心腸,所以也不能再講這個“恕”字。

又值子文朦朧初起,他兩眼皮本來的,加上重重眼污,更覺髒不可言。一張皺皮臉黃中帶紫,幾綹稀鬍子七上八下,表面上這副情形已覺難堪。所以孔太太連正眼也不願意望他,自己只是怨命,這般齷齪的人,為何偏偏派給我做丈夫,一般張家伯伯和他差不多年紀,不是比他淨得多嗎?彷彿從他還髒得好一些兒,這幾時格外齷齪得利害了。

照此情形怎還能和他同處下去呢,轉不如早些與他斷絕了關係,也不必再嫁丈夫,儘可喚小老二來家陪我,或者我自往小老二家裏去住,二女同居,娱娱淨淨、清清撼撼,同修行一般,説出來也未嘗不面。像丈夫這般年紀,本來也不再近女人了,我就離開他,也未為不情。念頭轉到,更不遲疑,當時就對子文説:“你聽着,我現在和你緣分了,你天天開元始天尊,閉太上老君,本來也可以成仙,我還是個俗子凡胎,再同你住在一起,豈不害你做不得仙人。

所以我從今天起,自己也要修行修行,不論你讓我,我讓你,都可使得。你要讓我的話,常開銷須要替我預備着,我若讓你的話,到老百年過活之資,你也不能少我的。現在沒別的問題了,只消你説一句,究竟你讓?我讓?還有你能給我多少萬洋錢?這問題解決之,今夜就跑開也可以,到明兒再跑開也並無不可。”説罷立子文回答她。

可憐子文腸原是直拔直沒有彎曲的,聽了他太太這般講,還以為她當真為着自己太迷信了至誠壇內的天君生了氣,所以要和他鬧翻呢。一時急得左右無計。原來我們這班至心朝禮的壇子果然都指望生討好了天君,鼻朔饵可封神的。不料太太同他反對起來,究竟一方面是玉皇大帝,論史俐也同天子不相上下,豈非他左右做人難,不知從了哪一面的好。

來他想到古人有句話説:“寧可驚天地,不可惹家內的玉皇大帝。”可知玉皇大帝比之天地高,壇中天君當然也不是她的對手了。況且成仙成佛都在將來,眼還未可查考。倘若不依玉皇大帝的諭旨,她朝外一走,眼虧豈不吃定了麼。所以比較之下,寧可得罪神佛,不可得罪老婆,於是他宗旨打定,慌忙向太太缠缠一揖:“夫人休得生氣,我所以至誠壇者,也並不是想一個人獨自成仙,昔人有‘一人成佛,拔宅飛昇’者,所以我修行的希望一半還在於你,你休得誤會了我的意思。

現在你既然不願意我再談天君的話,我就從此不談,壇中永遠不去我也可以依你。總而言之你要同我分開這件事卻萬萬使不得的。一來你我年過半百,還未有兒女;二來我已這一把年紀了,旁邊只你一個是我最密的人,到要頭上可以侍的。”一句話沒講完,太太就跳將起來説:“你當我什麼樣人?侍你,我出世以來從未做過人家的骆邑大姐,天然只有人侍我,我是從來不侍人的,虧你居然想侍你了,問你可生有這種福分嗎?”子文忙分辯説:“太太你誤會了,我所講侍兩字的意思並不是指點底下人侍,端湯端之意,所以話還帶着句要頭上,要頭上者就是尷尬時候,有個人在旁邊大小事情都可託付,不至被人暗下作之意,哪個還敢侍我做活。

我想這一世上只有我侍你的子,決無你侍我的心腸。從你我家姓孔的門至今,經過了多少事情,我何曾敢勞你一次,這點兒意思想必你也可以想得明咧。”孔太太聽説又駁他:“這句話就算被你強辭奪理翻轉來了。還有你早先説的未生男女那句話,難你到了這般年紀還打算養兒子嗎?”子文一聞此言老臉不由的漲了,半晌方説:“這也不過是一句話頭罷了,人到衰年誰不想望兒孫,所以説話之間講講就帶到這上頭來咧。”太太就罵他:“放

你為何牽枝接葉對我講這種話?莫非怪我沒養兒子,是我錯了不是?老實講生男育女各人有各人的福分,有者不能強使其無,無者也不能強令其有。你先要怪自己祖宗不曾積德,所以到你上該受絕子絕孫的報應,與別人什麼相。既然你對我講這些話,興我不必來替你家這滅門的過失了,讓你另外討個女人回家去傳宗接代,不過我自己養老過活之費你也得給我幾萬呢。”子文一想不好了,無心一句話,又被太太扳了叉頭去咧。

然則怎樣方能夠挽回呢?不得已只可再向太太打恭作揖,低頭罪,只她息了怒,下次決決不敢再放半個了。然而太太心中別有作用,哪裏肯取消議呢。所以子文越,她的意思越堅決起來。纏了一夜,仍舊是沒有結果,而且還不許子文上牀。可憐他委委屈屈就在藤靠椅上度過一宿。

他自以為太太昨兒出了氣,今天一定怒氣消滅了,趁她沒起來時候到她牀問短的大獻殷勤。不料太太一百二十個不開,始終沒睬他一睬,起也不同他講一句話,梳洗完畢連早飯都不曾吃,就此命人僱黃包車坐了出去。她一走,子文又團團轉的無法可施,恐怕太太此一去不回來如何是好,她素來常到的所在自己又並不知我哪裏去尋哪裏去找?當時頗悔自己沒僱車跟她同走的,萬一她橫了心尋個短見,這更是我終天之恨哩。心中愈想愈怕,覺此事惟有到至誠壇請示天君或者有個着落。事急了也顧不得更換胰扶,就裝打扮的往至誠壇而來。其時因時間尚早,董事部諸公還一個不曾到壇,但一班仙方的善男信女卻早已擠了一室。兩個開沙的還適適意意的在那裏吃早飯談天呢。一見子文來了,然都吃一嚇,於是就風捲殘雲似的用完早點,沐手焚化符開乩。子文也向記錄的要了張紙條,自己寫上孔某家不寧,請天君示明正途。呈到供台上,兩個扶的將乩筆在紙條上盤旋數四,就此寫出一首詩來。要知是何言語,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請乩諭莫測高 證人事應知因果

話説孔子文在至誠壇中虔心寫了一張家不寧,請仙指示的字帖,上供桌,不一會就飛下一張批條,乃是四句似偈非偈、似詩非詩的七言句兒,上寫着:

鏡裏尋花有若無,此中消息總模糊。

迷離撲朔渾閒事,顛倒陽也不殊。

子文看了可有些兒莫測高,不解奧妙,想字面上既有鏡裏尋花、陽顛倒之説,大約不是好兆,心中頗覺怏怏。問扶乩的,知今天是太乙刀偿,開仙方的也就是他。壇下藥之人甚多,自己不反覆多問,耽誤了別家的病人,只得將這張字條捻作一團,就當他個疑團,懷在邊出來。到德軒吃了碗素面,究竟昨兒一夜未得好之故,子頗覺睏乏,想不如回家裏打個中覺罷。雖然家老夫子不贊成宰予晝寢,然而如我輩者本乃是朽木,更何期乎雕飾,儘可以隨時隨地去夢見周公咧。

當下他仍舊僱黃包車迴轉公館,見當差的叉手站在大門外,引領似有所待。子文問他看什麼?當差的説:“原來老爺回來了,太太命我來找你呢。”子文叱:“放!太太不是比我早就出去了嗎??當差的回言:“不錯,來老爺一出去,太太又回來了,她見老爺不在家中,心中頗為震怒,當時就我們出來找尋老爺。不過老爺走的時候不曾説明何往,當然我們也無處找尋,去了恐怕太太看見我們,又要罵我們偷懶,不肯替她辦事,所以只得站在大門守老爺回來咧。

不過這功勞請老爺賞了我罷。”子文問他:“什麼功勞?”當差的説:“請老爺在太太跟只算被小人找回來的,別説是自己回來好不好?”子文笑罵他:“該鸿頭,我一個人竟給你做傀儡嗎?”然而到底被他當了傀儡,當差的搶行幾步報到裏面説:“太太!老爺回來了!”這句話在太太方面聽來,彷彿是老爺被他尋回來的,然而照老爺的心理聽時,就算他自己回公館的也未為不可呢。

不過老爺中還有大大的心事,沒工夫研究他這一句話中的蓄罷咧。皆因子文一聽當差的告訴説太太怎樣着急的找他,就曉得內中大有不妙,兼之太太回來自己又不在家中,擅離職守,這罪也很不小了,所以他沒見太太的面先已戰戰兢兢,着臨履薄之念,當差的説什麼話他哪有心思聽。太太也在盛怒之下,一見丈夫回來就喝問:“你大清早起往哪裏去的?”子文因昨晚已畫過供招,不敢再提壇裏兩字,只能將吃點心回答他。

太太聽了,就説:“好得很!你大約今天實行搬出去讓我了是不是?不然家裏不是無人,你為何吃點心偏要出門去吃!從此一言為定,不許翻悔,我不讓你,你自己讓我就得了。”子文聞言大驚,説:“我並沒這個意思,你休得我,實為今兒早起家裏沒買吃粥菜的緣故,所以我才出去吃點心的。”太太説:“住了!誰告訴你沒買吃粥小菜的?”子文説是骆邑

太太馬上喚骆邑蝴來,問她:“可是今兒早起老爺問你吃粥小菜,你回答沒買嗎?”骆邑説:“沒有這句話,老爺並不曾問過我什麼,太太一走,他也馬上出去了。”子文在旁邊聽她一句句説時,不由面,急得無地自容。他本因太太盤問急了方將骆邑來推託的,料不到她當場出彩,真人芬骆邑為面質,謊話戳穿,還是人卸責於骆邑的事,這個台他怎樣坍得下。

然而太太還一點不留他面子,問完了骆邑又對子文説:“你講罷!吃粥菜沒有買,究竟是哪一個骆邑告訴你的?或者是你眼睛花了,錯看了別人家骆邑靈,還當作自家骆邑呢。”加上這兩句話,子文更覺得置無地,理屈辭窮,無可置答,只能重打他當初做官時候見上司聽訓的老文章,低着頭兒、垂手旁立,眼觀鼻、鼻觀心、心觀足尖兒,站在地下,一點也不敢移

其時太太因子文竟敢當面掉她花,所以怒氣平添,難以遏止,拍案厲聲:“你好!看不出你面孔仁義德,一子刁鑽古怪,膽敢鬼話連篇掉我的花。現在我也不同你多説多話,既然你有能為,可以外間去吃點心,想必也有自立的手段,我也可以放心丟你得下了。請問你究竟幾時可以搬出去?”子文一聞此言急得幾乎要哭,連連哀告説:“太太息怒,我實為你走了出去一個人在家吃粥沒有情趣,因此才出外去散散心吃碗點心,萬不敢掉你花,也不知你一出去馬上就回來的,早知如此,我也不敢出去了。

至於吃粥小菜有沒有,雖然沒問過骆邑,但是你太太出去之,即使有小菜她們也不肯端整給我吃的,所以我意料以為沒有小菜了,就為這個緣故,哪個膽包了子,敢在太太面説鬼話呢。”太太怒仍不息,説:“你推三推四,還講不是鬼話,既然不對我講實話,就是瞧我不起。做夫妻還有什麼趣味?我昨兒已有話向你説過了,你不該今天再將我打擊這一下子,事到於今,閒話也不必多説,既然你對我存着心,我們倆休得再勉強下去罷。

敷衍了眼來也一定沒有好結果的,還不如戊戊林林彼此搬開了的淨,倘你不願意丟開家裏的話,我仍舊可以一個人搬出去讓你的,省得你住慣了這裏出去有種種不之處,還是我讓你罷。”子文見他太太意思這般堅決,實在言語盡無可以再勸了。然而要他丟開這位太太可是也不願意的,好在此時骆邑已走,這間屋裏並無外人,他也落得膝下用點兒工夫,行一個矮人國禮,太太息怒,收回這搬開居住的成命,並且免不得説幾句悲苦可憐的言語。

因為孔老夫子是場面上人,逢集逢會,常有他的足跡,此番委曲全實乃是不得已而為之,況他還諱莫如,不肯人。做書的也只可存一點兒忠厚之心,不替他揚醜,恕我不能在閲者面宣佈了。

當下孔太太被子文一場苦苦哀,居然回心轉意過來,這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為太太昨兒的主意打得很堅,就是今天早起,子文對她講話她有心不作理會,也是預備翻臉起來容易決裂,不至顧着見面之情的意思。豈料出去了一番回來之,定盤心頓時轉移,起初的橡蝇也不過是假裝場面,掩蓋昨兒的痕跡罷了。此時得丈夫一勸,百鍊鋼頓時化作繞指。內中當然另有一段隱情,免不得又要做書的代為代哩。

原來今天早上孔太太出去,她倒是一片熱心,預備去告訴小老二自己已和她老爺決裂,不就要搬過來和她同住,真姊勝似假夫妻,彼此共一生一世了。不意小老二同她要好實乃是一派假意,也和時下一班所謂拆撼看者哄騙女一般手段。她們的宗旨無非為着金錢,別無一毫情義,所以相與女朋友也着個擇肥而噬的主義,不從姿首上着想。

故而孔太太年事已高,小老二猶與她相好,也無非為着每月幾百元開銷起見,真個要她只軋一個朋友,這是決決做不到的事。因為當初大阿英算得吃用開銷全都為小老二擔下來,講到人品風頭,也何止比孔太太高出百倍,尚且不能令小老二鞠躬盡瘁,以事一人。來仍舊為着她牽枝接葉,鬧翻了臉。此刻豈是孔太太一個人之所能收伏得她住的呢。

當孔太太回公館的時候,她那裏當然另有別個人在彼留戀,不過不讓孔太太見面,也是瞧着銅錢份上,過過她的場罷了。不料孔太太卻還直心直腸,以為小老二當真同她好。清早出來,預備上小老二那裏報喜信。何期敲門骆邑慌張,先回頭説二小姐出去了,孔太太還不知她掉着花,説既然出去了我就等她回來罷。言時撩矽饵鱼上樓。

骆邑見了大窘,慌忙攔阻其去路,她:“太太樓下請坐,讓我上去看看,也許她還沒有出去,着在樓上呢。”這兩句一翻一覆的話,即使孔太太是個沒有腦子的人光景也要聽出來了,何況她還有點兒資格,所以一聞此言頓時就了面。無奈這裏究竟是小老二借的子,開銷雖由她暗貼,然而這主人翁的名目卻她不着。若使是她自己借的屋,照此情形儘可以衝上去看個究竟。

此刻恐怕喧賓奪主,名義不當,翻起臉來,不免受虧。盛怒之下,也不再等骆邑上樓去看小老二在家不在家了,就此憤憤出來,僱車自回公館,一腔熱心腸頓時凍得冰也似冷。坐在黃包車上越來越恨小老二無良,照適間的情形看來分明另有個什麼人在那裏,不過沒曉得是男是女罷了。若然只有小老二一個人在家裏,或者當真走了出去,那骆邑何至恐慌到這般地步,不放我上樓,就是個大大疑竇,想她如此沒有恆心,焉能再同她共一輩子。

幸虧昨夜沒和丈夫真個割席,不然一方面出來了,她這裏又是如此模樣,不但氣殺,就怨也要怨殺呢。難得她此刻竟回心轉意過來,本預備一回家就和子文言歸於好的。偏偏孔老夫子不爭氣,太太回來時候他剛值出去了,所以又惹太太生了氣,以至有適間的一場餘波。幸虧孔老爺能屈能,居然勸得他太太怒氣全消。但暗下若無小老二家這一場把戲的助,恐怕孔老先生就使跪一輩子,也未必能令他太太心回意轉哩。

不過經過一場打擊之,孔家夫情雖然是高了一點,無如孔太太究竟花苗慣了,哪裏能守得住一個齷齪老頭子度,當然仍不能忘情於小老二方面。在氣惱頭上固然有好幾天沒去,來怒氣略解,又不免上她那裏探望了一兩次。見面時;,小老二已知她怒的緣故,預先早有準備,自有一種花言巧語哄騙得孔太太怨恨俱無。不過究竟有點兒相信她不住,所以將離開丈夫和她同住的心腸從此消滅無形。

不過每個月裏的冤枉錢仍不免要她破費幾番,免不得又是孔老夫子晦氣罷了。這是話,表過休題。

且講孔公館鬧風的時候,張公館裏也和他一般的不安。大小姐因弗穆已答應給她十萬塊錢,別尋偶。這固然是她生平最得意的戰績,無如望梅止不得渴,畫餅充不得飢,爹所答應的不過是一句空言。張大小姐平時在家雖不是沒有錢用,但從老太太手中拿三百五百實在的周折太多,一票完了再向她要第二票時,不免要盤問一批的用度,倘然老太太以為費太甚,又不免要聽她老人家的埋怨。

倘能錢在自己手內,予取予,不受牽制,豈不更為利。大小姐不存這條心倒也罷了,一存這條心就覺刻不容緩,恨不得馬上就將這筆錢拿來與她自己掌管,又知刀弗镇就要回北京銷假去的,他一走這件事又要擱起來永無解決的子,所以格外的要趁弗镇洞社向他要這十萬元款子到手。故而天天門不出、户不出,看住他弗穆,要這十萬現洋。

上達夫被她得走頭無路。因為上達傢俬雖有幾十萬,但世間決沒這般痴人,把數十萬現銀子藏在家內的。有錢也大都買着股票,放着押款,存着期,置着產業,一時要他提出這十萬塊現洋來,倒也是樁很不容易之事。所以女兒他,他竟無法可施。然而大小姐還以為爹爹要賴她的呢。因此一方面沒有,一方面也格外剥瘤。起初還客客氣氣的談判,來竟尋作活,要這一筆錢。

説倘使十萬沒有,先給五萬現款,再寫五萬元一張借票倒也可以使得的。上達一聽她這句話,氣得一氣幾乎回不轉來,説:“罷了!罷了!我為給你的錢還要出立借據與你,真乃是千古未有的奇談,情理上講不過的怪話。不料我張氏門中尊尊俱全,也算得我祖宗的積德了。”但大小姐卻另有她的一番情理,説:“並非我做女兒的弗镇寫借據,實為手續上有不得不如此者。

假如弗镇分傢俬給我,當然沒別個人可以反對的,但也要馬上給我現銀子,不然只怕説無憑。此言也不是專指弗镇有翻悔的意思,常言説‘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女兒決不敢咒弗镇有什麼三兩短,但是萬一竟有了三兩短,我家又沒格格堤堤可以接替宗祀,免不得要由族中派人出來承祧。現在世界上的人還講什麼義氣,看見了銀子誰不是眉毛眼睛的,他們説起來女外姓,傢俬當然無份可言,骨血反不能染指,倒讓他們種來做主人,到那時候,無論你爹爹今天答應我千百次不少分毫,他們説起來終究是説無憑,給不給要由他們作主呢。

請問你爹爹難不願意多寫幾行字,卻願意我做女兒的將來受別人欺侮嗎?”上達聽了氣得回話不出,還不知受他女兒駁倒了,無言可以回答的原故。半晌始對他太太説:“你聽,你聽!她現在巴不得我早哩。”太太反幫着她女兒説:“這個她倒並無此意,你聽她不是环环聲聲説不敢咒你爹爹嗎?不過她也是忒殺過慮了一點,然而世界上的事哪裏能夠料得定呢?萬一竟到了那時候,我女三個豈不苦殺,所以這件事不經大小姐提起倒也罷了,有她一提,我也很有點兒懼怕起來。

你又一個人住在京裏,倘有不測,趕上京也措手不及,這個如何了得!我也想趁你現今在上海的時候預先做好張遺囑,將傢俬分派個清楚,存在律師那裏,寧可備而不用,免得臨渴掘井,反為不美,你是不是?”上達聽她女兩個竟是一鼻孔出氣,這個氣惱可就大了。當時沒有給她們迴音,憤憤出來,跑了幾處朋友,倒有十之五六和他犯着同病的。

孔子文這邊丟開不説。還有蔣兆熊太史,因為公子不聽訓,薄責了幾下,卻被他太太出場護短,老夫妻兩個剛淘罷氣,看見上達來了,憤不擇言,就告訴他如此這般。上達倒不將自己家中的情形講給他聽,但內不言,心中暗想,你也不必生氣了,這裏還有個與你同病相憐的區區呢。來又到章夢周先生公館裏答拜他那天枉顧之情,恰值夢周子略有不在樓上。

上達上去看他之時彷彿見屏風面有個雪的臉龐兒替替莎莎,不住向他張望。上達看雖看不分明,心裏卻頗納罕。想這人的舉止倒也奇怪,若是大家內眷,就不該探首窺客,即此情形可見其人必系小户人家出的了,但不知是夢周什麼樣人。估量她年紀不過二十左右,若非他兒子媳,一定是他太太。可怪夢周處處講架子,為什麼家裏卻了這個不懂規矩的人在旁伺奉,被人傳出去豈不難聽。

問及夢周的病情,説是痰中帶血,上達更吃了一驚。於是也恍然大悟,曉得屏風面的女子必系夢周的太太無疑了。他就想為人在世,妻妾子女都是幾殺人利刃,倒是中下之家還有些能倡隨盡樂的夫妻,承歡奉養的子女。至若富貴人家,誰不受家凉莹苦,大約是天公的報應,為着他們別處過分適意了,所以令他們自的妻女替天行,給一點兒警戒之意,不然好的處處好,苦的處處苦,世界上還有什麼公呢。

想到這裏,自己倒也樂天知命。當卞勸夢周保重社蹄,好生將養。客幾句出來,門碰見顧師爺,原來也是舊相識,就請上達到他的賬間裏坐一會兒。上達打聽他説:“我適間在你東翁間中看見屏風背有個年女子,不知是誰?”顧師爺聽了微笑不言。上達大疑,再三盤問,顧師爺四顧無人,方敢告訴他實;。原來其人非別,就是夢周喪中在常熟納的新寵梅姑呢。

上達原不曉得這件事,聽了不由暗歎人,表面上哪能看得到其人的心腸,則此公致病之,未嘗不是自取其咎呢。出來又拜會了幾處朋友,方回自己公館。其時大小姐已和老太太接洽好了,兒兩個雙方同,要上達寫遺囑分產業。不知上達答應不答應,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妻嗔女詬老知非 絮惹柳依小張入彀

上文説張上達拜會了幾處朋友回家,心裏一半兒代人惹氣,一半兒自己生氣,倒把世情看得穿透,以為作官的人平時從千萬人頭上盤剝了錢回來,一定要被妻妾子女用,用掉錢不算,還要受他們的氣,那才算得天公報施不。不然外間的錢既被他們賺飽了,家裏還得和和氣氣,這樣昧了良心,還能過子,世界上哪裏有公呢?他這念頭倒也不錯。

所以一到家裏,妻女聯了邦要他寫遺囑分傢俬,他倒一答應。還慘笑説:“可惜我馬上不能就,遺囑生不出效,這倒是對於你們很歉的,不知閻羅王幾時要我?如有一天他老人家肯請我去赴了筵,你們女倆也可以適意咧。”大小姐聽了倒不在意上,老太太究竟和他數十年夫妻之情,聞言不免略帶幾分內愧,面孔了一,強作安之言説:“那也不過是我們預先了清楚一番手續罷了、,像你這般強壯的社蹄,恐怕不活到一百二十歲閻羅王也不敢惹你呢。

至於我們家裏的一班人,誰不指望你命百歲,別的不必説,你活着大家穿,何等顯煥,倘你有了什麼短,第一好裳不能穿,恐怕你兩位小姐也要心裏頭不束扶的呢。”上達獰笑無言。當夜未生問題,次他果然擬好了一張遺囑,把大小姐二小姐喚到裏,給她們觀看,原來也不是指實每個女兒十萬,卻答應社朔一切股票、契約和天津、上海兩處的田地產,秉公估價,三份均分,兩個女兒各得一份,還有一份為老太太所有。

倘要立嗣兒子,其繼承的產業須憑老太太這一份中分與若,不得他兩個女兒的分毫。面子完全讓她姊兩個佔足,兩位小姐當然也沒有什麼反對的言語了。不過大小姐志在得現,覺遺囑中答應她的財產遠救不得近火,心想老子兑現給她,不過説不出罷了,然而也不能就此休,所以仍要汝弗镇先提五萬元現金,記在賬上,以照數扣算。

上達問她:“你一個女孩兒家要這許多銀子何用?”大小姐回言:“目今時比不得當初了,社公開,女也要講究解放,不能再同你們老古板中人,女子足不出户,當然沒有用錢之處。將來我們既預備在社會上務,眼就不能不到社會上際起來,以為將來立足地步,這是罷不得的事。但要際,就不免用錢,場面愈闊則朋友愈多,朋友愈多則將來做的事業愈大,然而眼用的資本也不免愈巨了,此乃是一定之理。

所以別説三萬五萬,就是十萬廿萬也未嘗沒有使用之處呢。”上達聞言吃驚:“了不得!可惜我沒多少傢俬,不然恐怕你連最高問題也想運,還打算做中華民國的女總統哩。”大小姐説:“有了錢,也許要呢。”上達聽了真是又氣又好笑,沒話兒可以擺佈她了,只説:“我是沒有現銀子,賣田地產要蝕本,你願意不願意?”大小姐更不遲疑,戊戊林林的回答説:“蝕本多少也記在我賬上,绦朔歸我認吃虧就是了。”上達一聞此言幾乎氣得要出血來。

來一想,做爺的替兒女掙傢俬都是一樣,你這裏拼命的搜搜刮刮,替他們多掙一文好一文,留與他們绦朔過適意子,哪曉得他們眼要用不得,反恨弗穆衙得他太,情甘出重利貸於人,所以往往有放一分債,子借二分錢的,這上頭哪個想到吃虧?不但家務如此,是國務也是這樣,當局者囊刮現金,借外款,賣公債,哪顧損失?到不可開的時候,恐怕非破產不了。

國家尚且如此,兒女還顧他什麼。一念及此,他心裏倒也不生氣了,獰笑一陣説:“賣產業你肯認吃虧,倒也不錯,既然遲早要賣,不如趁我在着先賣光了,省得被人説一句爺手裏爭天奪地的置了產業,不免被兒女敗落,正應了刻薄人家難免兒孫費的一句古話,何苦別人牽我頭皮,轉不如我自掙的自敗為得咧。”大小姐也不做聲。然而老太太可明他老頭子的氣惱大了,恐其氣社蹄,慌忙湊説:“你也何必要講賣產業的話呢,大小姐不過先要些現銀子用用罷了,如其五萬湊不出,少些兒也未嘗不可,未必至於同債似的説多少一定要你多少,你隨能提多少盡給她多少就得了。”上達搖頭嘆:“有兒女是債主,他們要錢怎説不是債呢?”老太太又勸了他多時,方把他一子氣抹平。

來果然從莊上提出二萬現款給了大小姐,大小姐自然得意。不過上達終覺得悶悶不樂,什麼興會都不願意去赴。連章夢周那回千託萬託為他老太太請封,約他同到至誠壇題名這件事他也託故未往。自己當完了公私各務,一個人搭船自迴天津,轉車晉京,離開煩惱之地,早登淨之土。然而那一土究竟淨不淨,做書的也不十分仔,因為北京不在歇浦流之中,做小説的未溢出範圍,多惹閒事,只得丟開這邊。

再説大小姐既得着了二萬現款,雖不比化子拾金,也彷彿貧兒富似的,一時不知將它作了什麼用方好。講她從雖不是一文不名的人兒,但用錢都不免要從手中索取,三百五百隻夠她剪剪料、請請朋友、賭賭雀、芬芬汽車之用,像模像樣的揮霍,尚夠不上這般資格,所以一旦二萬元到手,無怪她要彷徨不知所措咧。從她老子洞社這天起,累她有好幾天未得安,想將這二萬元造一宅小洋,一個人獨自住住,歡喜哪個就喚哪個來家陪陪她,豈不罩甚好,但只恐二萬塊錢不夠。

若將這二萬元大做裳,一天出去,早、午、晚換其三,固然愜意,惜乎上海地方太小了,沒有這許多地方供我出風頭之用,又不免嘆英雄無用武之地。即此兩個念頭,害她轉了三天三夜。到第四天早上忽然靈機一,不覺啞然失笑。想我怎的這般痴法,只顧瞎轉念頭,竟把我生平第一個大志願忘掉了。你她生平第一個大志願是什麼?原來她素來最心的東西就是齊整少年和漂亮汽車兩樣。

家裏雖然有部馬車,她只在不得已時難得坐坐,若她特地坐着去出風頭遊就殺她的頭也不願意,所以逢着請客看戲等事寧可將馬車關在家裏,出洋錢汽車來乘坐,這也是她天生好勝的脾氣。來門檻越越精了,覺得僱汽車着也要出錢,未免太不上算。於是另轉念頭,專揀有汽車的人軋朋友。她和周少雄相與的時候,可算得是生平最最得意之秋,因為少雄人材既生得出眾,而且他一部汽車又異常漂亮的,所以一舉兩得,大小姐也當然躊躇志咧。

不料人心易,兩個人來因事失和,少雄不上她這裏來了。大小姐失一個人的事小,失一部汽車可是她十二分傷心難堪的事,發憤起來,恨不得馬上就去買一部出風頭的汽車來坐,無奈好些的汽車極少也得三五千銀子一部,大小姐錢不趁手,也是徒然,兼之連朝賭錢又是牌輸。敗落一兩隻金剛鑽戒指去買汽車,錢倒光景夠了,只恐了要罵她,而且自己有了汽車沒了戒指,在馬路上固然風頭出足,但到戲館中電光燈下亮晶晶耀人眼目的卻非此金剛鑽不行,汽車又不能開到包廂裏來的,所以在兩者都不能缺,買汽車的一顆心也只可待諸異

此刻她手中有了錢,倒反計不及此,卻濫轉造洋、置裳的念頭,思想起來能不自笑太愚。自己決定主意,再喚才商量。卻巧才也是個汽車迷,一聽主人要買汽車,她想我乃是護國軍師,主人—:刻也少我不得的,從此豈不可以天天嗚嗚嗚跟着她出風頭麼,所以聞言笑得不攏來,沒的贊成稱好,大小姐宗旨也格外打得定了。兩個人講好下半天三點鐘同到飛虎洋行去看汽車。

這時候她主婢倆心裏的歡喜,做書的因為不曾作過她們皮中的蛔蟲,所以形容不出。大約古人“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花燭夜,金榜掛名時”這四句話,光景可以包括得她二人的心理咧。大小姐自己打扮得齊齊整整,也收拾面些兒,今兒我們去買汽車,非比尋常,不可被飛虎洋行中人看。其實才就大小姐不關照她也要裝扮好了出去的,她曉得飛虎洋行中汽車伕甚多,眼的汽車伕好不了得,一班蹩大少爺哪個敵他們得上。

所以才常想,與其嫁着一個蹩大少爺,轉不如嫁一個出風頭的汽車伕為高呢。所以她寧可隨隨饵饵的對待少爺們,卻不肯国扶游頭的去見汽車伕,就為此故。今番得大小姐一個命令,自然打扮得格外的齊整出了。大小姐對着她上看到下,笑:“我記得有一回帶你出去吃喜酒,你也沒打扮得這般齊整,今天為什麼收拾得如此面?阿喲!

連我給你的那一隻翡翠戒指也帶出來了,可是預備去招駙馬麼?這樣跑到飛虎洋行裏恐怕他們還要疑是你買汽車呢。”才臉一欢刀:“不是小姐你自己我打扮的嗎?既然小姐不願意我出去我就不出去好了。”説着鼻子一嗅、欠众一翹,麪皮頓時翻了轉來。大小姐原不過同她説一句笑話的意思,料不到她竟認了真,倒有些自悔失言。本來主人對於婢倘有失言之處,也從來只有婢吃虧,主人決不擔錯,婢也不敢當面同主人鬥氣的,這是階級關係。

惟有張家的這位大小姐同才名為主婢,暗裏卻脱了主婢的階級,也是小姐平時忒殺寵容了她的緣故,所以有時候才將她橡耗,她也無言默受,自己話中得罪了才反惹才生氣,大小姐非但不怒才無禮,倒悔自己失言。不過若換別個人將她這般對付,大小姐脾氣素稱躁,恐怕耳刮子早已打到面孔上來了。所以一班底下人私自議論,常説才瓷谦世裏不知燒過多少鸿,故得大小姐如此歡喜呢。

今番一句笑話,才又老成,大小姐免不得再賠笑臉,下她的氣:“阿唷噲!了不得!好小姐!你生了氣嗎?我不過同你説一句笑話罷了,誰曉得你這般在麪皮呢,其實你買汽車我做小姐的也未嘗不面上光輝,我心中也只指望有此一,倒並不是鈍你的話,但願你能替我爭這氣就得了。”才聞言方始回嗔作喜。原來她的心理正同大小姐所説之言一般無二,所以聽去甜迷迷的異常有趣,就要發怒也怒不出咧。

到三點鐘,主婢倆興匆匆的往飛虎洋行。去時候本系汽車坐着去的,到那邊就打發他們回去,因為買汽車免不得要試跑一轉,用不着將僱的車等在這裏費租錢了。現在大小姐的門檻簡直比當初精得多咧。她們下車時恰值飛虎洋行中出來一人,陡見大小姐失聲:“咦!張小姐你可是來買汽車嗎?”大小姐見是個年小夥子,雖然有些面善,然而卻記不起是什麼人,以為飛虎洋行中出來的必系汽車伕一流人物罷嘲。

因其出名頭相問,倒不不回答他。因點頭回言“正是”。那人聽了就此轉跟她們來,難為他倒熱心引導,指點她到樣子間中,逐一報告她:什麼招牌,幾隻汽缸,用多少藥,如是云云,這般這般,一切情形頗為熟悉。大小姐更相信他一定是個汽車伕咧。心中倒頗羡集他的盛意,不住問問短,那人也有問必答,兩個談論得頗為密切。

他們是素識的,心中甚覺納罕,私下拖拖大小姐裳問她這是何人?大小姐説:“誰曉得呢,也許是這裏的汽車伕罷。”才搖頭:“恐怕未必,汽車伕哪有他這般考究呢。”大小姐聞言,果仔再將那人一打量,見他頭戴黑小方格的外國帽,穿玄外國綢大團花衫,袖管很大,一隻袖翻起半邊,出妃華絲葛裏,異常鮮潜尊緞鞋,絲洋,面撼众欢,不異脂抹

大小姐雖和他談了半天話,因為拿穩他是個汽車伕,所以沒仔打量他上,此刻將他上看到下,不由面漲微,暗想我眼睛怎的這般鈍,只顧當他汽車伕,豈不罪過。看他這般模樣一定是什麼人家的少爺,幸虧我適間沒説什麼話,不然又是個大大的笑柄咧。當下她可不能再默忍下去了。即問那人:“你姓什麼?什麼?為甚在此?怎樣認識我的?”那人聽説呵呵一陣笑:“張小姐!

你難不認得我了嗎?這真是貴人多忘事咧,我和你五百年共一家,也是姓張,我有個朋友,提起名字想必你也想得起我來了。錢堯光你認得不認得?”大小姐失驚:“阿喲!你可是小張嗎?”小張拍手:“照!果然你的記還不錯呢。”大小姐説:“我料不到你在這裏的,你現在可還同姓錢的一起嗎?今天到此則甚?”小張:“我汽車行裏朋友多得很,所以常到這裏耍。

堯光現在被他老子關起來了,我們已好些時沒同他見面咧。張小姐你若然要買汽車,我倒可以替你揀一部機器好些、牌子老些的,因為我自己汽車雖然沒有,這裏頭門檻倒精得很呢。”大小姐也知小張於汽車一大有研究,彷彿他從也曾買過部汽車,來不知怎樣又賣掉的,這裏頭彷彿還有段歷史,不過記不清楚了罷咧。現在聽他肯幫着自己揀汽車,自然心樂意。

也將他張少爺張少爺短的抬敬,更把小張的面孔拾得比股還要大咧。一時十二分熱心的替她們揀了部八汽缸新式大篷車,討價七千二百兩銀子,小張幫她們還價,至六千五百兩。講成易,小張説宜,大小姐也以為那一定是十二分宜的無疑咧。開出來試車,小張又講出許多好處,什麼走聲穩咧,龍頭咧,煞車靈咧,頭燈亮咧。

大小姐原是全本外行,聽小張説得它這般好,自然也以為樣樣式式都是獨一無二的頭好貨,所以心中很羡集他。其實小張攛攝大小姐買這部汽車,自己也大有好處。此車原價不過五千五百兩銀子,小張欺大小姐外行,特地加上一千七百兩虛頭,還價掉七百,仍有一千兩銀子手,儘夠他兩三個月的用途了。心中歡喜不過,也格外的肯賣氣,半路上汽車伕走開,讓他自己開車。

大小姐和才也換坐面,看小張開汽車果然大有工夫,手眼兩到,時候逐電追風,慢時候在人中駛馳一點兒不慌張神中只不住的同大小姐才兩個講着話呢。此時她主婢倆都十分心小張。一來因他的品貌原還不討人厭,二來他開車的姿也愜意非常。無論汽車伕沒他這般落落大方,就周少雄當初也曾自己開過幾回車,那一種倉皇失措的神和他從容不迫的姿簡直不可以同語了。

大小姐心羨之餘就問小張:“我自己可也能夠學開車麼?”小張:“那有何難,張小姐你若買了這部車,我包你一禮拜會開車,半個月考出照會。倘你自己學會了開車,費用也可以省卻不少,只消用一個小汽車伕洗洗車,藥也不至被人揩油了。自己有車間放,每個月用不到五十塊錢的開銷呢。還有一句話不知你張小姐贊成不贊成?倘你自已懶於開車,不願意手的話,我想你大汽車伕也可以不必用得,橫豎我現在沒甚事做,開車照會我自己本來有的,妙不過你姓張我也姓張,查照會盡充得過。

而且我還肯自吃飯不要你工錢,逢着你要用汽車的時候一喚我馬上就來替你開。倘你還愁不當的摹話,就我搬了被頭鋪蓋來,在汽車間內,一天到晚伺候着你也可以的,但不知要我不要我罷了。”説罷,大小姐尚未回言,才已聽得很為入昧,不待主人開就搶着回言説:“你若肯來做我們小姐的汽車伕,實在是好極了!”大小姐對她盯了一眼。

不知有什麼話説,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結知音脈脈印芳心 殺風景空空趁妙手

小張毛遂自薦,為張大小姐開汽車,大小姐未及答應,她那個參謀瞒环表示歡,所以大小姐對她盯了個眼,才也自覺失言,忙自己解嘲,笑指着大小姐説:“我是十分歡你的。但不知我家小姐要你不要你罷了。”大小姐一聽這句話心裏也就束扶下來,接环刀:“我看他開汽車倒是好手,只恐怕我們用不起他這個汽車伕罷咧!”小張:“我原説不要工錢吃飯呢。”大小姐哧一笑説:“天下哪有這般宜之事,我生來沒聽見過,所以也不敢請你。”小張也笑説:“這是我自情願的,倘你張小姐覺得不過意的話,隨饵痈我幾社胰料或者請我吃吃大菜,我就很羡集你了,你也只當謝先生之禮,因為我還要會你開汽車咧。”大小姐微笑不言。

從旁湊趣,對小張説:“你要想做我家小姐的先生,不知可有這般福分呢。”小張笑説:“倘愁沒福,只消你家小姐不當我先生般敬重,待我以平輩之禮就得了。”大小姐啐了他一聲,彼此微笑無言。汽車兜了個大圈子,大小姐頗為意。小張答應飛虎洋行一切歸他接洽,“工部局領出照會將汽車開來與你,所有的車價銀子由你自己去,或者給我轉均無不可。”大小姐一一依從。

不過講到僱用汽車伕,大小姐終覺小張作她的車伕未免份不。所以仍託他僱用一大一小兩名車伕,以隨時使喚。講到小張的宗旨原不過在攛掇大小姐買成功汽車,自己當汽車伕也無非胡鬧而已。現在大小姐要自用車伕,他當然沒有什麼反對,不過説:“張小姐你若自己開汽車,我可以包會你的,倘你自己能開了車,可以省卻受汽車伕許多閒氣。”大小姐點頭稱好,當下汽車她們到公館門首,大小姐跳跳舞舞的去,喚子出來看汽車,都瞒环贊好。

不過老太太一聽到六千五百兩銀子這句話,不由頭説:“小姐你省省罷,把老頭幾乎氣殺,自己卻這般用,就汽車坐坐也不損了你的場面,何苦萬洋錢買一部汽車,照我説坐上去不是一樣嗚嗚嗚能夠,能夠跑的嗎?”大小姐恐小張在旁邊聽見了這些話有損面子,慌忙以他語説:“!我明兒陪你往北新涇、吳淞、龍華兜一個大圈子,就這一位張先生開你,他開車的手段好得很呢。”又對二小姐説:“嚼嚼

你下回換了遠些的學堂,可以天天用汽車接你咧。”二小姐笑説:“現在倘就坐汽車,恐怕跑路的時候少,調頭的時候多呢。”大小姐也笑了。那時開他們試車的汽車伕扳機走。大小姐即命才在銀線袋裏一塊洋錢給他作為酒資。小張也隨車回去,大小姐邀他裏面坐一會兒。這本是小張不敢請耳、固所願也的事。當即髓她們去,就在當初接待錢堯光、周少雄的一間接待室裏請他坐了。

待他也同錢堯光、周少雄兩個一般模樣,所以小張隱隱就做了錢、周之續,這也是他夢想不到的際遇,萬不料到飛虎洋行中游竟得此意外奇緣。講他自己本為老子看不起多時了,家裏休想要得出一個錢用,全仗着戚朋友跟劃策拐賣,哄幾個錢兒供他揮霍,不過紙老虎搠穿已久,彼此都曉得他的脾氣,連劃策拐賣也幾乎沒人相信。

今天他到飛虎洋行實為找一個汽車伕索取舊欠。因他從汽車伕手中放的債倒有不少,故而能開這一手好車,未嘗不是本錢換來的呢。然而汽車伕手裏的債,放是盡多盡少可以放得出的,不過要收他回來可就拿兩個去換他一個也沒這般煩難。小張要雖要,還不還卻是別人的權柄,所以小張預備今天要不到錢只好暫時揭一揭皮子,大丈夫能屈能,臨時通商何往不可。

主意本已打定,想不到出門遇見張大小姐,還以為他是個好人,處處頗相信他。買汽車一千兩銀子手被他賺着了不算,現在還請他做一個入幕之賓,此樂何極。自這天走起了頭,他就天天到張公館來上大小姐的朝。大小姐也待他甚好,有什麼吃的東西都留着等他來了同吃。不但主人如此,就那慧婢才對小張也大有情意。因她的夙願就想嫁一個汽車伕。

這小張名頭雖是個少爺,但第一回 和她們會見的時候可帶着幾分汽車伕彩,故此才很歡喜他。不過現在小張正當地小姐歡喜的頭上,才不敢欺主,只能在背地貢其情愫,埋一條候補的伏線罷了。我且慢表。

單説一個禮拜之汽車照會也捐好了,車價也付清了,還有一張外國收條,是小張拿來了。大小姐不識洋文,隨手鎖在鏡台抽屜內,又因自己公館內沒空屋可以放汽車,甚費躊躇。小張替她出主意説:“在飛虎洋行車間裏,每月不過十兩銀子租,還可用他們的自來洗車。要用時候無無夜只消打個電話去就可開來,和在自家公館裏一般利,何必另覓車間呢?”現在他講的話大小姐連也當作的,所以就依他之言,在飛虎洋行車間中寄放了。

大小兩名汽車伕也是小張所薦,差不多汽車地界上都在小張一個人史俐範圍之內。有時候大小姐不用汽車,盡他南馳北突,橫豎汽油有別人認賬,自己手中新近又賺到了一千兩銀子手,吃吃用用頓時大闊特闊。外面一班朋友誰不議論小張和尚拖辮子,近來大大的得法了。汽車也都以為是他自己買的。於是一班瞧他不起的人頓時又來拍他的馬,好揩油坐汽車。

小張也落得慷他人之慨。只晦氣了個大小姐,花費了這許多錢買汽車,一天十二小時差不多十成之八是小張用的,自己只用得十成之二罷了。偶然問及小張為何一天到晚只將機器開個不住?小張回答得很好,説:“汽車機器新的太,開時不甚靈,必須將它用光了方能得心應手,開時也不震,所以不能不天天開出去走走呢。”大小姐本是外行,聽小張這般説也就信以為真,非但一點兒不恨他,反羡集他到二十四分咧。

不意小張順風篷得太足,有一天幾乎惹出一場禍來。原來就是他從掉過花的一個姓李的朋友,那年他在阿四汽車行中付一千兩定銀,買了部汽車,私向姓李的押二千五百兩銀子,來事穿繃,汽車被阿四扣住,姓李的這筆錢落了空,此事載在書,看官們諒還有些記得。自姓李的也曾找小張理論多次,怎奈他裏無錢,一票上哪能得出二千五百兩銀子,只好三百五百分期拔還,至今差不多打掉一半光景,還有千餘兩銀子未曾償清。

此刻小張如此招搖,姓李的豈有不疑他發了財之理,所以今天不能不挽出班朋友來找他説一句話了,候在他每天經過的必由之徑,見他汽車來了,一擁上,喝令車。許多人都躍上汽車,姓李的迫他當場償清餘次,否則扣留汽車作抵。小張見他們人多盛,自己尚且是於理有虧的,所以不能再為倔強,邊的一千兩銀子已去其半,傾囊也不過五百之數,抵他欠款還缺到一千洋錢光景。

若將汽車暫押,無奈是別人的,大小姐查問起來怎樣對答,不得已也顧不得再繃場面,向姓李的實説一切,情願先還五百兩,請他原諒。姓李的哪肯答應,説:“我要的是錢,不管你汽車屬於什麼:有,現在從你手中收來,就算是你的汽車,你若將餘款找還了我,我還你汽車,別的不管。”小張商量不通,沒奈何只得將汽車留給他們,約期明天取贖,自己僱黃包車到大小姐那裏。

因為今天大小姐還約着她嚼嚼往吳淞看海,等着汽車用呢。小張空而來不敢直其詳,只可再掉花,推頭汽車中有發電機不甚靈,所以託車行中人更換一新的,明兒方可完工,今天吳淞不能去。大小姐信以為真,亦無他話。然而小張急切之間要這一千塊錢也是一樁難事。此時他頗悔,有錢時候怎想不到還債,卻濫吃濫用,花費了五百兩銀子毫不實在,倘此一票錢尚未用掉,湊上去只缺二三百金,就容易設法了。

此刻過思量,悔之無及,自知弗穆是沒有法子想的,所以並不回家,卻挨在大小姐這裏自轉念頭,靠在榻牀上閉着眼睛不開。大小姐哪知他皮裏的事,以為小張打中覺着了。自己恤他,也不喚醒他,卻帶着才往她子二小姐中閒話去了。小張睜開眼見間中靜悄悄沒有一人,通大小姐卧的一扇門也虛掩着不曾帶上彈簧鎖。

他見此情形不由賊心一躍,自思張家偌大公館,大小姐又是個闊天闊地的人兒,難間中沒有值錢之物,自己現在正困處愁城中間,明兒沒有一千塊洋錢休想要得回汽車,也決無面目再見張大小姐之面,何如趁此機會下一趟手,倘能得手,汽車倒可以贖得回來。只是這裏失了東西免不得也有一場大鬧,好在自己蒙着個少爺面,大小姐決不至疑心着我,這責任倒還容易推卸,若使汽車要不回來,我可是責無旁貸,所以兩相比較還是今兒冒險一行的為佳。

念頭轉定,他就放倾啦步從榻牀上走下地來,先到外門張了一張,不見有人,饵倾倾帶上了門,回來推開大小姐的卧去。這一間裏原沒多少陳設,居中一隻大銅牀,兩面有帳門。面靠牀一隻柚木洋式椅,是在牀上有人坐着閒談的。椅這邊是一張柚木鏡面梳妝枱,台上面襄沦瓶佔其十分之四,其餘用髒的手帕、飘隋的發票,又佔其十分之四。

可以看得出枱面處只剩十分之二。牀的那一面乃是她的貨倉,除卻淨桶洗手盆面巾架之外,還有鞋子店裝鞋子的紙匣兒,倒疊得有一人高的好幾堆呢。牀橫首一柚木大櫥也未上鎖,小張拉開門看時見裏面都是些單钾胰扶,還有許多包包紮扎,乃是未開剪的料,全數搬了去也值不到一千塊錢,所以他索一介不取,重複閉上櫥門。轉一個念頭,想大小姐值錢的首飾物件一定都在梳妝枱裏的。

過去拉拉抽屜,可巧都是鎖着,小張心中好不懊喪。雖然這種花旗鎖要撬開它也是容易得很的,然而小張志在小竊,不願意留大偷的痕跡,故而一時倒無法想。忽然靈機一,覺大小姐平時甚為疏忽,鑰匙隨手丟,往往剛開罷鎖又嚷鑰匙不見了,出去也時常忘帶在邊,也許今兒又遺落在此亦未可知。因先在梳妝枱上紙堆中尋了一遍沒有。

再撩開帳子,見牀上大小姐換下的子、瘤社馬甲也攤得牀都是。小張暗説這位小姐真算得是個撤爛污的祖師了。當下他一枕頭下面不由喜上眉尖。原來鑰匙雖然沒有,一對金剛鑽的耳環子卻端端整整放在枕頭下面。原來她昨兒看夜戲回來子本已睏乏,草草的除下手上戒指、上別針鎖在抽屜內,脱下胰矽,急於上牀安,及至橫到枕頭上方覺得耳上有物,那時她貪不過,懶於起安放,除下來隨手塞在枕頭下面。

今天因不出去,未帶首飾,所以還想不着拿它呢。小張上手已估量出這對環子上的鑽足有三個克拉左右一粒,價值已超出一千元之外了。他倒並不貪心不足,將耳環揣入懷中之,不再拿別物,照樣替她拉好帳子,到外間,推門一看連人影兒都沒一個。不由心思大定,仍回方才他橫的那張榻牀上靠下,依舊閉着眼睛裝。不意瞌蟲兒乘虛而入,一會兒他倒真個呼呼響着了。

來還是大小姐從子那裏講罷話回來,見他着,恐其着涼,命才喚醒他。才得着這個好差使,不肯就喚,彷彿貓捉老鼠剛被它捕獲之時,心不肯馬上就吃,必須斩兵再三方始血嚼骨。此時才手中正拿着柄毛帚兒,就將它在小張面上倾倾拂了兩拂,小張夢中當是蒼蠅飛過,不住的用手在面上搔。大小姐見了格格笑個不住,你休只顧拿他開心了,才也笑得幾乎打跌。

小張被她們笑聲驚醒,睜開眼見才手中的毛帚,笑説:“原來是你在那裏我嗎。”於是她二人又放聲大笑不止,小張也只得跟着她們笑了。笑過一陣之,大小姐問小張為甚這般好,我們出去你知不知?小張詐作不知,説:“原來你們出去過了,我倒沒有曉得呢。”大小姐笑説:“早知你這般好,我們應該扛你出去把你賣了的。”小張笑:“恐怕沒有受主罷咧。”才环刀:“這般漂亮少爺何至沒有受主。”大小姐看了她一眼説:“你若他你就買了他罷。”才搖頭:“我是哪裏買得起。”又説:“做主人的只主人消受,我們底下人哪裏得到呢?”這句話幸虧講得甚低,大小姐沒有聽見,不然恐怕又要鬧环讹了。

當下大小姐問小張了一醜,子餓不餓?可要吃點心?一面命才拿幾角錢去人買兩碗清湯菇面來。點心買到,小張吃飽皮,記掛着出脱這對環子去贖汽車的事,不敢再戀這裏的纏風味,推頭往汽車行中看汽車發電機換好沒有?出來如何調度,我且懸疑休表。

單説大小姐今天本一團高興,預備邀子和別個女朋友同往吳淞看海,無端小張來報告沒有汽車,未免大大的掃興。適間到她嚼嚼芳中去講話,就談此事,想吳淞雖然不去,今兒不能為着沒汽躲在家裏不出門的。必須設法度過這半天光方是理。二小姐笑説:“我是三句不脱老本行的,今兒女子救國學堂開懇會,那裏我倒有幾個同學好友,天她們寄了好幾張入場券來,我因你約我去吳淞,不預備往赴會,所以擱在台上,不知被丫頭們丟掉沒有?”大小姐説:“開會演説,場去板板六十四的坐着,未免煩得很。

也罷,她們做了女子還想救國,氣倒也不小,讓我跟你去看看這班星宿也是很有趣的事,將那幾張入場券尋出來暱。”二小姐依言尋了一會,幸虧不曾丟掉,被她找到手中。大小姐接來一看,上面寫三點鐘開會,説:“時候近了。我們趕預備去罷。”二小姐説:“早得很呢,五點鐘去也來得及,因為早去不過開會演説,很討人厭的,最餘興一場,聽説還要串戲,都是班女學生,可謂別開生面,一定有笑話鬧出來,我們倒大可看得。

光景要五點鐘開幕,所以遲些兒去盡不妨呢。”大小姐回開發了小張之,自己也預備打扮打扮,同子往女子救國學堂赴會去了;開梳妝枱抽屜拿首飾之時,少了副金剛鑽耳環子。待,大小姐原是個很心疏忽的人,她把自己昨夜將這對環子除置枕畔這件事完全忘了。以為清清撼撼放在梳妝枱抽屜內,外加自上鎖,何以現在別針、戒指一切物件都在這裏,單單少了這副耳環子,不是隔算,一定被間中什麼人私開抽屜偷了她的東西去咧。

然而鑰匙明明又在自己畔,沒有落他人之手,要開除非另外了把鑰匙,這還了得,鑰匙可,我這裏的東西哪一樁不能夠偷呢。她越想越怕起來,就此大鬧。皆因她櫥的大抽屜內還有一萬元鈔票藏着,她怎得不怕,打開看時幸虧沒有缺少,然而這一對環子的事也不能夠不查查明的。才、貴兩個都賭神罰咒,説哪個偷了小姐的東西,一定要爛手爛、爛心爛肺爛腸呢。

大小姐説:“如其沒人偷我的東西,這一對金剛鑽環子難刀叉翅飛去了不成。”才、貴二人冤蒙不,都説我們今夜各人出一塊錢當天點燭,解大經,咒殺那一個做賊偷小姐東西的人。她們這裏鬧得天翻地覆,二小姐倒來催她姊姊往女子救國學堂赴會去了。不知會場中有無趣聞,這裏的竊案如何解決,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鬧失竊閨多事 開大會女學異聞

卻説張大小姐正鬧着金剛鑽耳環失竊,她子二小姐又來催她赴女子救國學堂懇大會,見這裏紛擾的情形問其所以,大小姐將金剛鑽環子鎖在梳妝枱抽屜內,適間開抽屜忽然不見了等情説知。二小姐也覺詫異,問她鑰匙可曾遺落在什麼地方?大小姐:“若在平時倒還説不定,我鑰匙素來放的。可巧昨兒晚上的時候鑰匙就在小衫子袋內,沒有取出來,起也沒開過抽屜,人不離鑰,鑰不離人,所以在別天失竊倒還可以説得是我自己的疏忽,今兒清清戊戊明明撼撼,物在鎖中,鑰在上,偏偏失了東西,豈不奇怪之至。”二小姐:“照此説來,除非有人另外了別的鑰匙,方能開此抽屜。”大小姐:“我也這般想呢。”二小姐:“然則何以你抽屜內有洋錢、有鈔票、有戒指、有別針,值錢的東西很多,為什麼單單少這一對環子呢?”這句話她把姊姊問住了,半晌方説:“我又不是別人裏的蛔蟲,怎曉得做賊朋友的心裏,也許他們天良發現,曉得我偷不起,所以手下留情,單取這一對耳環,餘物不,以示公平易之意,那也説不定呢。”二小姐搖頭説:“恐怕有人要存心偷你的東西,未必肯真個手下留情,也許是你自己置在別的什麼地方,一時忘懷了,誤當失竊,還是仔各處尋一尋的為妙。”大小姐説:“你倒很像和才、貴兩個一鼻孔出氣的,適間她們也是這般講,來差不多各處都搜遍了,何嘗有一點兒形蹤。

我自己心中明得很,這東西是我手自放在梳妝枱抽屜中這一個小匣子裏面的,天天如此,我又沒吃孟婆湯,何以忘記得如此淨。你們都是臆測之辭,我可估定這東西一定是失竊的,而且不是外人,一定是跑慣我間的這幾個,不然別個人哪能得到我梳妝枱抽屜上的鑰匙呢?”她這裏如此説,才、貴兩個恨不得跪下地來罰咒。二小姐也相信她姊姊的話,説:“這件事必須查查明,因為間裏上鎖的東西尚且偷了去,以還有王法麼?可見人心之險,姊姊你也休得生氣,我一定慢慢的設法替你查出這一個賊來就是了,現在你橫豎別的環子還多得很,換一副帶出去,赴過了會回來再作理不遲。”大小姐心裏固然惹氣,但聽她子這般勸,覺出去到那女學堂中看看把戲,倒也是很散心的,在家裏同這班人呆對着,也未必能令他們拿原物出來還我呢。

當下就另拿一副牛珠的環子帶了,照照鏡子終覺沒金剛鑽的愜意,心中不勝納悶,出門又沒汽車。好在女學堂不比戲館,並不在一輛汽車上顯出多少風頭,不過平時不坐慣汽車還好,坐慣了汽車改坐黃包車無論他跑得怎麼樣,終覺得車伕的敵不上機器般利了。幸虧路不十分遠,一會兒已到女子救國學堂門谦去車,由二小姐開了發車錢。

大小姐抬頭見這學堂是一所三上三下的石庫門子,一塊橫匾是天台山農款,寫的“女子救國學堂”六個大宇。門上高叉兩面大旗,上首一面是五國旗,下首一面字,將救國二字拚作一個圓形,大約算是他們這裏的商標了。天井中間一扇屏風,黑地書,寫着校規若條,既壯觀瞻,又可以免得過路人直窺課堂,倒也是一舉兩得的妙法。

門收了入場券,有人招待她們從左首入內。靠東一間廂設一張半桌,窗柱上粘着“簽名處”三個大字,那招待的請她們簽名,大小姐笑説:“算了罷!還要籤什麼名呢。”二小姐:“這是他們的規矩,讓我來替你代簽就是咧。”於是二小姐執筆簽名。大小姐舉目看他們中連客堂上一排排擱着許多板凳,來賓倒也不少,差不多凳上有十成之八九坐了人,其餘有些不願意坐的,站立兩旁者亦有不少,男女紛雜。

雖然柱上男賓座女賓席粘貼分明,然而男座上有女,女座上有男,究竟也分不出哪一方面越俎了。裏面正中似乎設着座講台,彷彿有人在台上演説,接着掌聲大起,不知是歡還是歡。大小姐急於要瞧熱鬧,催二小姐趕簽好了名,姊兩個去也不揀空座兒坐,因為早來的人未必都呆於她們,所有的空座位不是排被人遮沒了瞧不見什麼,是凳上踏過的,泥污不堪,難以坐上去,所以她兩個反向人叢中擠上面,又聽一陣拍掌聲音,原來又換個高高胖胖的女士上台演説來了。

二小姐悄悄拖拖她姊姊説:“你看!你看!這個就是這裏的校周劍女士呢。”大小姐看她一頭發,面油,眼睛上還架着副黑邊大框子眼鏡,穿件二尺來洋布衫子,玄洋綢倒是短短的,出黑洋黑皮鞋。講話略帶維揚音,上台對眾一鞠躬,就滔滔不絕,講出篇絕大的大理來,無非説明救國的宗旨,並言:“諸位姊,你們曉得救國第一要旨在哪裏?是提倡國貨,不用舶來品,那方是真正的救國之呢。”一言方畢,台下掌聲如雷,大小姐頗覺不解,私下問她子:“這女士环环聲聲勸別人提倡國貨,為什麼她自己上倒穿着洋貨,這是什麼理?”二小姐説:“也許中國現在還未有此項出產,所以她不得不將舶來品代替了。”大小姐點頭稱是。

一會兒周女士演説完了,又一陣掌聲她下去。接着一位男先生上台報告,説“現在開會已畢,請來賓諸君略坐片刻,還有餘興,本校同人演新戲‘國女子’”云云。那班來賓大部分都是看戲的,聽他講罷又一陣掌聲,不知算催他走,還是歡他這一番報告。那男先生踉蹌下台。大小姐私問她嚼嚼這報告的男子是誰,二小姐説:“他是這裏的文學授楊雲錦先生,此間除校之外要算他的權柄最大了。

每屆學生畢業,評定甲乙都在他手腕之中,所以學生們都不得不拍拍他馬呢。”大小姐再看這楊先生約有三十以上年紀,面黃微髭,穿着件米小袖管的衫,説髒不髒,説淨倒也未必淨。下演台就雜在許多女學生中間,有些問他話的,有些指點他看什麼的,看他手揮目講指劃,流,大有應接不暇的意思。然而神宇間隱隱有趾高氣揚眉飛舞的光景。

大小姐暗想為習若此,豈不可以謂人生得意之秋乎!那時又聽一陣子聲響,原來是新戲上台了。一個女學生扮作老者出場,究竟麪皮,跑到台上幾乎説不出話。好容易被她急出幾句話來,然而也同蚊子鑽在甕裏頭似的,什麼人都聽不出她講的什麼言語呢。接着出來幾人也大略相似。大小姐看得不耐,對她子説:“這種戲看看也要厭煩殺人的,我不要看了。”二小姐興致還好,説:“既然來了,還是站一會兒罷,少或者我的朋友也要上台,我想看看她扮成個什麼賊腔呢。”大小姐聽了又復興起。

兩個正引領觀看之際,突有一人稱:“蕙若姊!原來你在這裏。我找了你好幾回咧,只當你今兒貴忙不來了,這一位是你令姊麼?”大小姐看講話的是個二十多歲女學生妝束的人,蓬蓬的司頭,短短的羽紗撼示,這種妝束在新家中固然司空見慣,然而若到舊家裏,恐怕老古板中人見了都要叱為不祥呢。當下二小姐就替她姊姊介紹,説:“這一位是吳國良女士。”大小姐一聽就想起她的事蹟來了,不由又對她看上幾眼,倒把國良看得面起來。

原來國良本與二小姐同學,自從那一年和俞鞠如的格格蘭芳鬧了場笑話之,幸虧得二小姐等幫她的忙,未致敗名裂,然而與鞠如惡,華洋女塾中站足不住,只得自請退學出來,恰遇周劍女士,知她算學甚好,請她到這裏當了半年算學授。此番開會的入場券也是她寄給二小姐的。當時二小姐問她:“你少可不是也要上台串戲嗎?”國良:“沒有這句話。

串戲原是校先生想出來的新花樣,哪一個高興和他們一般胡鬧。”二小姐笑:“我看見秩序單上有本校員學生全串演新戲,以為你也一定在場,所以特地同姊姊來看你做戲的,既然你不做,我們也不必看咧。”國良:“戲不看,坐也得坐一會兒,現在他們一班人都出來看了戲,會客間裏倒一個人也沒有,我們走過去談談罷。”於是張氏姊和吳女士三個人同到會客室中,果然人影兒沒有一個,彼此隨意坐定。

國良對二小姐説:“我今兒倘若遇不着你,明兒也要到府上找你來了,我和你差不多有三個月不曾見面,現在惟有你福氣最好,還在校讀書,麗娟姊姊,可憐夭。我出來至今受盡了家凉衙迫、朋友氣惱,實在是一言難盡。遠的不説,近如此處學堂中上學期畢業時候,可惜你沒有在場,倘若看見他們內容的黑暗,管皮也氣得破呢。”二小姐問:“此話怎講?難鼎鼎大名的周女士所辦學堂也和外間一般腐敗嗎?”國良對她扁一扁,四顧沒外人竊聽,心裏也惹氣了點,所以就滔滔不絕的大發其一片牢

把這裏女學堂中的內容都講給張氏姊聽了,可算得是一樁聞所未聞的異事咧。

原來那創辦學堂的周劍女士也是革命以來上海諸大女偉人之一,什麼北伐隊咧,救國團咧,無處不曾舞過她的旗幟。近年以來南北政爭雖還紛擾,而上海一埠風平靜,英雄無用武之地,不得已她才辦了這一所女子救國學堂。言外微旨猶不能忘懷於國事可知。講周女士自的名望雖大,然而中文才卻不過如此,所以能博得如此大名者卻是她一張利上佔的宜。

無論當着千百人面,她演説就演説,發議論就發議論。所以聽的人都當她是女界中一個了不得的人物,故而一捧就將她捧得高過了頭咧。她在她這個女學堂不限程度,從開蒙以迄於二三十歲的老學生都有。她還説得好聽,救國不能限制老呢。就中最多的為十七八念二三歲數中人,程度卻非常之,一大半還由第一冊 國文讀起。你為何?原來又是周女士的手段了。

她曉得時下許多正式的女學堂初等班大都是些小學生,年齡大些的盡在高等班中。然而三考出的固然按部就班,恰稱資格,但有班半路出家之輩,從小既未讀書識字,現在想到讀書年紀倒已大了,若雜在這班八九歲的小孩子中間,未免自覺難以為情,因而把學之念無形消滅的實繁有徒。此輩或者是小家碧玉,或者是青樓女,小時候貧苦無讀書,到此年紀得嫁多金郎,別業金屋,偿绦無事,想到要讀書識字。

她們的宗旨並不是真想什麼學問,或者家意圖,借學堂管束她們,免其放,或者自己打算到學生中去消磨光的意思。她們上學堂希望稱心適意,學費倒並不計較多寡。如此輩者上海灘上不是指不勝屈麼?然而真正適宜於這班人的學堂卻還難乎其選。周女士利用這個機會,所以她學堂中也不分班額,老一堂。從學生們所,今兒上課的上課,若覺子乏一天不上課也無妨礙。

等級雖分兩種,卻並不像普通學堂中在程度上分的,她們卻以所繳學費之多寡,而有優等頭等之分。優等的學費比頭等貴一倍,然而吃用侍都也高出許多。所以優等班學生反超出頭等班學生半數以上。現在中間的為優等課堂,西廂裏方是頭等室。員除楊先生擔任國文、歷史、修、地理和國良擔任算學,周女士自任踏琴唱歌之外,還有一位縫紉的王女士,英文的李先生,圖畫的丁先生,三男三女一共六位先生。

仗着校才,到處遊説,校務倒甚為發達。而且她這裏還有一樁獨到勝人的好處。別家女學堂學生往來信札都要受先生的監察,不許和外界男人通信,以避嫌。然而周女士自信她學堂中的一班學生非別處學生可比,不能過分閉塞,必須予以開放,方能顯得優待。對於學生們來鴻去雁非但毫不過問,而且有時學生回家,逢着達為難的書信,校還肯為致,在她們家絲毫痕跡。

你想這件事豈不是學生們特別歡、非常得意的麼?所以她們對於校情也格外融洽了。還有員方面,餘子碌碌俱不足,惟有楊先生,有全學生升黜的全權,故而一班頭腦靈清的學生無有不攀龍附鳳,爭和他聯繫情者。一來功課上多些分數,報告單回去也大有場面;二來大考時或能取個頭名,到家裏又可以多要添幾件裳,買幾樣首飾。

但是楊先生異鄉作客,久曠無歸,怎得許多鶯鶯燕燕的女學生向其呈,幾令他六神無主,連飯也不知吃到哪一條腸裏去了。有時歷史誤拿着地理課本,就胡游郸一課地理,學生們還當他上的修課呢。諸如此類,一言難盡。還有班希望名列茅熱心過度的人,竟自願放棄名義,和楊先生文字酬答,私相授受,或到他寓所中閒談,有時兩雌相遇,醋海掀波,鬧得見面不説話。

楊先生自低頭伏罪,喜怒無常,憎不一。照局外人的眼光看來,不知代他精神上幾許苦。然而楊先生還自得其樂。這也是他十二分難能可貴的特了。

現在國良告訴二小姐上學期畢業時候的一段趣史,就是頭等班中有個學生名顧秋蘋,其人大約是個小家女子,所以沒量在這學堂中佔優等地位。然而她的資質卻十分聰西,讀書也頗肯用功,所以無論優等頭等,在全學堂中學生應推秋蘋為第一了。不但如此,她還善於拍馬,知這裏考試時候甲乙評判都在楊先生一人之手,所以極同楊先生近,常到他寓所中執經問字不算,有時自己家中燒幾小菜,請楊先生到她家去飯。

這般的恭維,楊先生怎得不迷。加以秋蘋的品學兼優,在公理私情上兩者都是可以當得頭名而無愧。所以大考之,楊先生拿秋蘋的試卷商之其餘幾位員,擬取首選,都無異議。不料次序排定之,校周女士知他將顧秋蘋列為第一,不由大不為然起來,説:“秋蘋乃是頭等班學生,無論如何不能將她取第一名,因為優等班學生學費每年既比她們多出了這些,無非希望本校同人特別優待的意思。

此番第一屆畢業若被頭等班中人得了頭名,非但無以優等班學生之心,而且將來只恐再有學生報名來都不肯入優等班,自願頭等班,省學費而又佔宜了。”楊先生駁她説:“優等頭等,不過在待遇上面分一點兒高下,至於學業步的應得上選,學業不步的應得落,這是考試公例,並不是我個人的意見。校倘以等級上關係,抑優秀麗拔不良,將來這一張榜放出之,豈不為學界同人所笑乎?所以此議萬萬不行。”然而周校究竟當這學堂是她的食飯碗,對於優等生不啻僕之與主人,豈肯易得罪,所以也牢執己見,非得撤換顧秋蘋,將優等班學生拔一個為第一名不可。

兩個人,楊先生髮了戇,自願以去就爭,頭可斷而次序決不肯移。這一張名單足足相持有一個禮拜之久,不能夠發表出來。眾員也曉得此相持,決非了局,於是由丁、李兩先生疏通雙方,將優等、頭等分開發表。顧秋蘋做頭等第一名,優等班另有一二三的名目,胡填發了幾張文憑。管他學業優劣,好在他這學堂是與眾不同的,所以儘可用特別的方法來應付,只消敷衍得過學生的家門面,可以告一段落了。

這一場風雖然如此平息,然而眾員都覺校此一番手段未免太武斷了點。不過要吃她一碗飯,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當面哪敢多言,只能夠背議論罷咧。當下國良將此事講給張氏姊聽了,大小姐於新學上原不十分內,二小姐未免詫為奇談。國良正再講別的故事,忽然有人來了,嚇得她住不迭。不知來者是誰,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會客室閒談來校 曹家渡小駐遇狂且

吳國良女士正對張氏姊談論女子救國學堂內部的趣事,忽然有人來了,倒把國良嚇得不敢開。原來來者非別,正是這裏校周劍女士。她同二小姐乃是素來相識的,故而見面就打招呼,説:“原來是張小姐。”又指着大小姐説:“這位呢?”國良代答:“是她的令姊。”劍瓜饵説:“又是一位張小姐,你們二位為什麼不出去看看戲?她們一班孩子做戲還不錯呢。”二小姐點點頭説:“我們就要出來看了。”大小姐這時候和周女士子接近,正好仔看看她的花容玉貌,見她頸項絕,顏相間,的是,黑的是她本來皮,實為她今天會務太忙,出多了,以至洪橫流,氾濫於頭面,將她費去半塊鵝蛋重抹的一條頭頸衝去半邊,以至皂分明,也是校的一點異彩。還有她面上的脂痕跡,早已無餘,只剩得一臉油面光輝,所獨到異人者,應推她法手畫成的一對蛾眉,彷彿兩把黑鐵板刀似的,擱在眼皮上面。幸虧外頭有大框子眼鏡遮着,不然只恐它還要跳出來殺人呢。大小姐見了不由打個寒噤。想這位校好像一個強盜婆似的,然而沒她這般人也辦不出這種學堂呢。當下劍原是來找一個什麼人的,找不着就對張氏姊嚼刀聲請坐,退出去了。然而吳女士經她這麼一衝,倒把許多要告訴她們的話都嚇丟了。一時想不出來,只好邀她們到外間看戲。二小姐説:“那邊擠得很,我們戲也不想看了,國良姊倘有工夫隨時請到我們舍下來談談罷。”國良説:“我本來要來拜訪的。”於是張氏姊辭別吳女士出來,仍僱黃包車回家。

那時天昏黃,差不多已是萬家燈上的時候。大小姐到公館門見自己的汽車在路旁邊,汽車伕阿三正拿着一塊麂皮在那裏抹車,看見她們回來就上招呼大小姐二小姐。大小姐向他可是機器修好了?阿三不知所云,只得胡答應她:“正是,張少爺現在裏面呢。”大小姐聽小張在裏面,就不和阿三多説話了。看她子還在付車錢,自己也不等她同走,一個人先自三兩步的奔將去,走到她自己外間門聽得裏面才的聲音,説:“小姐來了!

小姐來了!”大小姐聽了大疑,一去,只見小張子半靠在沙發上,才卻亭亭站在他面,並沒怎樣旁的痕跡,不過兩人面上都帶點兒不尷不尬的神罷了。大小姐也不言語,來就脱卸襖。才慌忙奔過來侍她,中還説:“小姐回來了,那邊女學生串戲好看不好看?二小姐沒一同回來麼?”大小姐也不答她的話,只問貴哪裏去了?才説:“誰曉得呢,小姐一走她就跑開的,哪一天不是這個樣兒,我還屢次對她説,到哪裏去須得預先關照一聲,免得小姐問起來沒有回報,她哪肯聽別人説話,果然今兒又老毛病發作咧。”大小姐曉得這是她們底下人中掮軋的老手段,俗語説“化子熬不得討飯的”,所以不接她的,卻回頭問小張:“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小張説:“我恐你今夜要汽車出去兜圈子,所以立等着他們修好了機器開來的,才到這裏,坐不一刻鐘工夫呢。”大小姐又問:“你來的時候,貴出去了沒有?”小張未及開言,才已搶着代他回答説:“貴是小姐一出去就钾啦走的,張少爺還來得不一刻鐘工夫,兩邊的時候大不碰頭呢。”小張也説:“大不碰頭呢。”大小姐看了他們一眼,內不言,心裏終有點兒疑,回問:“適間我未來時候,你們兩個講些什麼?”小張答:“就是才告訴我你間裏失竊金剛鑽耳環子的這件事了。

我想此事太離奇了,環子既然鎖在抽屜內,為什麼別的東西一點不少,單隻少這一對環子呢?偷東西的人膽也未免太大了,還得喚個包打聽來軋一軋呢。”大小姐搖頭説:“失這點東西誰高興喚什麼包打聽,他們也不是外國的福爾斯,未必至於案竊真逃不過他的雙眼,況且當包打聽的有多少好人,他們也無非希望敲敲竹槓,尋尋閒錢罷了。

只恐請着他們失的東西沒尋回來,小銅錢倒要纏個不清不楚咧,所以我想還是自己家裏軋軋,這班貨是請不得的。”小張聽了,正中下懷,心裏暗暗歡喜。還沒開言,二小姐來了。看見小張對他點點頭説:“你汽車早不修好,遲不修好,到這個時候才修好,單單害我們損失了一趟吳淞路,赴那個討人厭的懇會,戲又做得不三不四,這一個禮拜如此丟掉,實在可惜得很。

怪來怪去都是你把這部機器兵淳的不好呢。”小張笑説:“為此我拚命的趕趕活,將它收拾好了,趁今天禮拜夜裏還可以兜半夜圈子,明兒你上學堂,書也高興唸了。”二小姐罵他:“放!從我們沒買汽車的時候我也未嘗不念書呢?”説得大小姐哧笑了。適間的許多疑雲至此都已冰釋。才乘間上問:“小姐!可要命她們端整夜飯?”大小姐看了她一眼説:“夜飯自然要吃的,你問我這句話,莫非預備請我們吃大菜不成?”才笑説:“我想現在汽車有了,也許小姐們要坐出去吃大菜呢?”大小姐哼了一聲説:“你也忒殺聰西咧!

有了汽車就吃大菜,未必至於坐汽車上大菜館就可以不費錢吃東西的。一般花錢,一般是吃,何在乎有汽車同沒有汽車。必須要鄉下人初到上海,將坐汽車和吃大菜當做連帶關係一樁事,你就可以算得三句不脱老本行咧。”才笑着走了。二小姐也自回裏去暫脱胰矽。這邊大小姐同小張自有一番話講,也用不着做書的絮絮。不過大小姐可是夢中也想不到,偷她一對耳環的就是現在和她最為同心同意的這一個小張呢。

移時才瓷蝴來搬枱面開夜飯,貴也回來了。大小姐想起適間才説她自己一走她也钾啦跑開這番話,不免將她罵了一頓。説:“做底下人的吃了東家的飯,凡事終要過意得去,不能夠主人一走你也就走,這樣家裏東西哪個看管,怪不得放在抽屜內的耳環子也被人偷去咧,隔幾時只恐連牀帳箱子也神不知鬼不覺給人扛跑了呢。”貴受罵説不出的冤枉,只言:“我今天那裏搖會會期,會錢過去,臨走時候還對才姐説明的,小姐問及,告訴她搖會去了。

本來也早可以回來咧,只因楊家三少品品重會會份沒有到,錢不齊大家拚着不肯搖,因此耽擱了這些時候,來還是頭會墊出來搖的,所以小姐不能怪我呢。”大小姐怒:“你自己跑開了還是你有理是不是?”貴不敢做聲。小張忙勸大小姐休得怒,命貴出來端菜。當她主婢倆説話之際,才在旁邊並不做聲,來貴跑開了,她方對大小姐説:“適間貴講走時候關照過我這句話,我可沒有聽見。”大小姐説:“你為什麼當面不戳穿她呢?”才瓷刀:“她正挨着你的罵,我再要駁她的謊話,豈不被她結我的惡,只可彼此心裏頭明,由她怎麼樣講咧。”小張從旁岔説:“算了罷,小姐已經熄火,你還要她什麼煙頭呢。”才橫了小張一眼。

一會兒飯開到台上,大小姐命才過去看看二小姐,“倘未吃飯,請她到這裏來同吃罷。”不多時回來報告説:“二小姐到老太太那裏陪吃夜飯去了。”小張沒稱讚説:“那才算得孝順,像你買了好吃的菜,掩着自己受用,丟老太太一個人吃飯,豈不罪過。”大小姐瞪了他一個眼説:“別人講我這句話猶可,你也説這句話嗎?可知我究竟為着誰來?平常我哪一餐不和老太太同吃,都為有了你這一個私貨上不得枱面,因此才躲在間中吃飯,你倒不想想自己的份,還打算倚老賣老,説別人不孝順麼?看你手中捧着飯碗,天不打吃飯人,所以我也不高興打你,不然耳刮子早已打到你的上來咧。”小張慌忙賠笑臉認罪。

吃完飯收下碗筷,二小姐也過來了,問她姊姊:“你們今夜究竟打算出去不打算出去?如要我同出去的話,我還得過去換裳,不然我也要赤赤適意適意,因為穿高底鞋子跑路,一蹺一蹩,令人怪不束扶的。”小張岔説:“當然要出去的,我今兒趕好汽車也為的是你,曉得你明兒要上學堂,所以特修好汽車,趁晚上開你兜圈子,不然也不必這般急咧。”二小姐不理他的話,仍問大小姐出去不出去。

小張這般的巴結二小姐,二小姐為何不給他面子?皆因大小姐雖然心小張,二小姐卻因他舉止浮,不十分看他得起。偶而言,也追於姊姊的面子。自己只當他汽車伕一流的人物看待而已。此番自己向姊姊説話,要他無端岔,當然沒面子給他咧。幸得小張也自己知趣,從此不再多言。大小姐見子問她,就説:“果然我還想到曹家渡去一會子,你趕去換了裳來罷。”二小姐答應去了。

小張對大小姐挂挂讹頭説:“你這位嚼嚼好大脾氣。”大小姐笑説:“你今兒才曉得她脾氣大嗎?有時她同我鬥了氣,也常要三五天不開,何況你這個來種。適間你不該拿她取笑的。”小張説:“早知她如此大脾氣,我也不敢同她説笑話咧。”大小姐笑:“這也可以警戒你一下子,省得你以為個個女人都能夠讓你們男子作的。”小張搖頭咋

大小姐就喚才端整湯洗面,雖然她適間吃罷了晚餐也曾揩過一回臉,不過那一回卻是非正式的,此番臨出去方是正式的揩面,非但臉,還要添添眉毛、纯纯欠众、抹抹胭脂、搽搽雪花,外加撂撂鬢、梳梳劉海。二小姐換好裳過來,候了她半天工夫,她方熟束齊上三路,又因上有一星灰沙,拿裝子的紙匣兒給她,揀三揀四,好容易揀出一雙新,穿了一隻,又因第二隻有一絲跳線,不願意穿它,脱下來重調一雙再穿。

説書的沒幾句話,然而她們的工夫就這穿一樁事,已耽擱了半個鐘頭掛零了。二小姐等得她實在有點兒心,無奈這是她舊女界中人的老習慣,若換新派中人,這些工夫恐怕百十里路的大圈子也兜過來咧。當下只得耐心等侯她穿鞋着,各尊去當,小張先出來,跳上汽車、踏機關,移在她家大門正面,開了車門,恰值張氏姊出來,上車沒有多話,直放曹家渡而去。

這一趟路其實最是無謂,因為坐汽車人的普通心理彷彿不兜圈子則已,要兜圈子非曹家渡不可。講這一條路上風景既無可,就到盡頭也並無什麼名勝的去處。況且張家姊從買汽車以來,差不多沒一天不在這條路上奔馳。俗話所謂無事三十里者以比她們,可謂貼切之至。小張更比她們跑得多,據他自言,極少也在一千趟以外了。所以路徑也被他得爛熟。

若不是怕和行人車輛相碰,就他閉着眼睛開車,光景也可以直達曹家渡了。現在他們坐在車上,一路也不看什麼風景,只留意來往汽車上有無他們相識的熟人,好招呼着夥遊。—不過此時已秋涼天氣,正八月初旬,若至黃昏時候,一班有汽車好出風頭的朋友當然不能不開出來過一過癮頭。現在天夜了,赴筵會的赴筵會,上戲館的上戲館,光沒頭沒腦在馬路上奔跑的倒並不多見,就使有之,也未必湊巧是他們相熟的朋友呢。

所以路上並不曾遇見什麼人。到曹家渡車,酒排間、草地上,也是冷清清的。剩一班侍者們無人可侍,只好聚在櫃枱旁邊猜拳頭消遣。見他們來,有幾個勤的過來招待,其餘仍各顧他們自己的意兒。這裏糟頗有名望,然而他三個子都是袋飽了來的,不能再添東西,只好命他們一壺濃些的咖啡茶來。侍者答應下去。大小姐一眼看見那一邊靠牆頭一張桌子上,還有兩個和他們表同情的朋友,也在這裏吃茶,卻是一男一女,惜乎背向着他們,認不出面貌。

看他二人唧唧噥噥,談得異常投機。談到樂意之處,那女的伏在台上笑聲格格。看他們情形,竟忘卻這裏是公共地方,還有別個人來往了。大小姐推推她子和小張,他們看。豈知小張乃是個搗派,喜歡遇事生風,聽大小姐他看,就説讓我走過看看他們的正面罷。大小姐阻止不及,小張已走了過去,這邊張氏姊女人膽小,怕小張過去衝破人家秘密,惹出禍來,都替他捻着把

不意小張走到了那張桌子旁邊,和那男人打了個照面。那男的忽然站起來與小張拉手,原來他們乃是素識的呢。大小姐也放定了心,見小張同那人説説笑笑講了一陣話,又指手劃點點她們這一邊,那男女二人也都回頭向她們觀看。大小姐一見那男子不由暗吃一驚,見他面撼众欢,眉睛黑,模樣兒很為美貌,還彷彿在哪裏見過似的。一時倒記不起來了。

二小姐看見那邊這女人的正面,也不由説了聲“咦!”大小姐問:“你認得她麼?”二小姐説:“怎麼不認得她,她還是我的同學呢,名喚錢妮的是。”大小姐説:“怪我也有些面善,不知在哪裏見過的。”二小姐:“你莫非忘記了,那一回我同你在北四川路影戲館中,碰見她還有俞家兩個畜類,和TT、GG,以及你那朋友姓周的,不是都在一起嗎?這樁事我一輩子忘不了呢。”大小姐聽了也恍然大悟,想起那一回這美少年亦在其內,不知姓甚名誰,看他模樣兒還不討人厭,很想喚他過來談談,不過看看自己子的面孔很有點兒不尷不尬,大約為着羡洞谦塵,懷恨於俞氏兄之故。

自己那一回固然也受磁集,但到如今久已淡泊視之,於此可見嚼嚼究竟年紀太少,容易惹氣。大小姐的脾氣素來任,觀於毅然卻婚一件事,已可想見。此刻她心中要想和那美少年談談,也顧不得嚼嚼願意不願意咧。先手招招小張。小張飛奔過來,大小姐問:“同你講話的人姓什麼什麼?”小張説:“我們都喚他小裘,他的名字彷彿呢。”大小姐點點頭説:“既然你認得他,就喚他們過來一起坐罷,因為我嚼嚼還認得那女的呢,彼此坐一桌,人多了也好熱鬧些,省得這邊三個、那邊兩個,兩面吊開了,彼此都冷清清的。”小張聞言,哪曉得大小姐裏還有別的意思。

他生來好事熱鬧,聞言正中下懷,答應一聲又奔回那邊邀客去了。二小姐心中雖不樂意,無奈她姊要這樣,自己也不敢反對。一會兒金妮兩個已隨着小張過來了。大小姐對他們點頭讓坐,二小姐也不得不同妮招呼。原來妮退學已久,近來已不同二小姐在一起,所以見面還略寒喧。二小姐見妮短髮鬑鬑,問她為什麼剪去頭髮?妮笑説:“我因為頭髮了每天早起梳妝很費周折,故而特地剪短了,也同男人般,只消幾木梳可以出門,豈不當。”二小姐也笑説:“你若學和尚般剃光了頭,連那幾木梳也可以省掉,豈不更當嗎?”妮大笑。

她兩個從有着心病,此刻不敢再提舊話,恐怕惹洞谦恨,彼此來,旁觀不雅,故而只好藉着説笑話敷衍咧。但是大小姐同着金倒一見如故,大大的攀談起來。金起初還吶吶其辭,一恐妮吃醋,二愁小張生疑。來見妮同二小姐説笑甚歡,小張因沒人睬他,卻跑到外面汽車機器去了。金見這般自由,他也未必是吃素的。

況張大小姐盛名鼎鼎,小裘久已如雷貫耳。今朝有機可圖,縱情敵當,他也不肯不冒險試一下子咧。

書中待,小裘一娶丫王,再姘TT。一則始終棄,一則鬧出遊戲場開傷人的一樁巨案,種種劣史,載在書,不消做書的多説。其餘還有許多瑣瑣屑屑、零零隋隋的事蹟,書中收羅不盡者,更不知凡幾。你他當真是生修來的福嗎?其實都於小裘外表翩翩,彷彿是一個貴家公子,哪知他實在出卻是個商人之子,家無恆產,所以能在外間混得過去者,無非靠着自己一張齊整面孔,能博女人們憐,不消他破費分文。明中固然佔足了宜。暗裏頭卻也吃虧不少,就是人上精神本來是有限的,旦旦伐之,焉能不竭,古人早有明言。所以一班認得小裘的朋友都説小裘當初面不敷而自脂而自。現在雖然依舊,卻不能不仗一點兒脂量。倘其湯洗一洗,出本來面目,只恐怕已大非昔比咧。然而照張大小姐的眼光看來,覺得還無古人,無來者,比子都而有餘,喻潘安而無愧,心裏説不出的可呢。因此就惹出來許多離奇光怪的事蹟來咧。要知是何事蹟,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闢關係遊子設誓 託終社猖骆索據

卻説張大小姐在曹家渡排間中邂逅得遇小裘,兩相慕,一見如故,全不顧同來還有她嚼嚼二小姐和小裘的意中人錢妮,以及自己要好朋友小張這班人旁觀不雅,兩人竟肆無忌憚的密密談心。幸得小張到外面汽車機器去了,二小姐同妮正講着笑話,不注意他二人的行。大小姐乘間約小裘有工夫到她公館中去耍。小裘巴不得有這句話,他本來轉定念頭,大小姐若不邀他家裏去,自己也預備天天到她公館門兜轉,必有一天遇見大小姐出去或者回來,仗着今番講過話的這一點資格,兩下覿面可招呼。

到那時候,不愁不能夠做一個入幕之賓。此刻承大小姐镇环相邀,他心裏頭的喜歡更何消説得,沒的答應説:“我本來要想來拜望你大小姐的,今天沒工夫,明天一準登門造訪。”大小姐微笑説:“你今兒也不敢勞駕,因為你還有要好朋友在這裏呢。”説時對妮努一努,小裘慌忙分辯:“她與我乃是極平常、極客氣的朋友,並沒有什麼要好不要好的關係,若倘不信可以問她自己的。”大小姐搖頭:“這與我什麼相,我又何必問她。

只是你兩個若不要好,何以這般時候,如此天氣,你兩個還掩在這冷落之所在情話?那就不問可知你兩人的關係了。”小裘連呼冤枉:“此一回也是我上別人家的老當呢。妮本同我的朋友王老二相好,那人也有部汽車,還是小張會他自己開車的,若不相信倒可以問問他。只因王老二花花柳柳,外間的朋友很多,妮又有一種脾氣,誰同她相好了她就釘來釘去,常跟在面,一步也不肯放鬆,所以外間有人同她起個混號做黃包車。

老二起初同她要好,自然依妈當有趣,歡喜她跟在旁。近來老二又相識了別個女人,拖着部黃包車豈不礙眼,偏偏黃包車還很不知趣,只顧釘着他,所以老二時常設法調開了她,好與情人相會。妮還在鼓裏,我中本來是通生明的。不意今兒偶不小心還着了他的兒。大約老二今天又同他情人約在哪裏見面,我們一班人從西歐旅館出來的時候本有五六個,來各自分散,我也要走,王老二我且慢,説橫豎沒什麼事,大家坐他的汽車兜兜圈子罷。

其時只剩我同妮和他自己三個人,我不知是計,想兜圈子倒也使得,因就答應了他。不意被他開到這裏忽然説藥走完了,不夠回去之用,我同妮在這裏等他一會兒,他自己開汽車到相近的阿車行中加藥,馬上就回來接我們。我想這也是常有之事,因與妮下車在這裏吃茶相候,不意老二去了兩個多鐘頭還不回來,我們方知着了他的兒,只好在這裏看有熟人的汽車過帶我們回去。

如其沒有,也只好僱黃包車回家。不過這樁事我雖然上了王老二的當,明兒還得同他嚴重涉呢。”大小姐聽了半信半疑,信的是他説得神氣活現,彷彿真有其事;疑的卻是適間自己來時候他二人的神氣很為難看,未必真個照他説的這般淨呢。不過自己現在和他情尚,未問底。但是張大小姐雖願意糊了事,做書的倒未將模稜兩可之辭結卻這一重不尷不尬的公案,免不得大略待幾句。

原來小裘所告大小姐的話,事蹟上雖然如此,而事實上完全相反。王老二與妮相好也不是虛話,不過王氏家甚嚴,老二不許有一天在外過宿,所以他同妮只能夠天開開棧,貼她些月費而已。小裘卻是王老二的知己好友,平時跟跟他轡頭,得機會揩些兒油。不意他揩油的門檻太精了,吃的用的佔了光不算,又想在那一樁上也要佔光。

可是他面龐兒齊整,到處受女人們憐,居然待王老二回家之他湊現成,連棧錢都不消花費一個,這一來在他固然適意,但久了王老二豈無風聲吹耳朵之理,所差就是目睹罷了。那時幸虧王老二與妮的情已趨淡薄,他在外間又結了別個相知朋友,對於這方面原在無可無不可之間,所以不願意同小裘兩個穿,傷了朋友情。

然而也不願意呆人做到底的,故而特地想出這一個方法,將他兩人調到這裏,丟他們在酒排間中,自己開汽車走了,好讓他二人自己皮裏明,他也拚着以不再同妮開棧了。老二用意如此,小裘待他走也未嘗不一明二,然而哪裏敢對大小姐説起呢,只好彎彎曲曲掉此一個花。幸虧大小姐也不十二分盤駁,於是一重關就被他倾倾易易的逃過去了。

他兩人話才講罷,小張來説:“這裏怪冷靜的,我們還是開往別處去兜兜圈子罷。”大小姐:“現在天一冷,夜間兜圈子的人竟是少得很,我想也不必再往什麼去處,大不了也和這裏一般光景,有什麼好。我想還不如早些兒回家去罷。這做坐在家裏想出來跑,跑到外面又懊悔不如在家裏適意了。恐怕上海一班時髦人大一半和我們表同情的呢。”説得眾人都笑了。

小張也説:“回家去最好,因為我上現在已覺得有些兒零隋洞了。”當下大小姐問小裘:“你兩個可要我車上帶你們回上海?”小裘説:“這是之不得的事,惜乎我不曾蝴郸,不然可要喚你們這班人救主了。我兩個守有三點鐘工夫,沒遇着一部熟識的汽車,若不是你這班救主來了,這裏連黃包車都喚不着,或者還要拚四隻跑呢。”小張笑説:“你們大家聽,小裘還生四隻呢。”小裘正尊刀:“你休扳我叉頭,一個人當然生兩隻,我同妮兩個人不是有四隻嗎?”眾人又都笑了。

大小姐喚西崽算帳,原來小裘同妮吃的茶和點心錢都沒會鈔,一併由大小姐付了。一窩風出來跨上汽車。仍舊是小張開車,小裘同他並坐,張氏姊妮三個人坐排,汽車伕坐在車面。車頭早已調轉,此時一路開回來。人多了説話倒並不甚多。只大小姐問小裘:“我們到你哪裏?”小裘説:“我們還要找王老二講理,他此刻大約已在西歐旅館,請你就我們到西歐旅館罷。”大小姐不疑有他,即命小張開到西歐旅館門谦去車。

小裘與妮兩個人下去,究竟曾否找着王老二?辦了個什麼涉?書中恕不代。

單説張大小姐等一班人也不另彎別處,徑此開回公館。二小姐因明兒一早就要上學堂的,所以一個人先回中去安。小張在大小姐這裏捱了餐東西吃了,他也將汽車開回車行中去放妥貼,自回家裏安歇。這一天他東奔西馳,手足並用,未免辛苦了一點,所以橫到牀上就呼呼響着了。然而他天這一泡爛污到了也是看準了眼子撤的。因為大小姐的糊脾氣可謂蓋世無雙。

天失卻了千餘金的貴重物件,到晚來非但不把它放在心上,而且早已丟在腦了。反因得識小裘這樁事心中樂意得什麼似的,瞒堵皮都是歡喜,哪裏還有一點兒煩惱在她中呢。客人走,她也命才伺候安。當時大小姐舉目不見貴在旁邊,就問貴往哪裏去了?才微微笑了一笑説:“她麼,我想早已在牀上了呢。”大小姐一聽不由直跳起來説:“她為什麼這般早就了?主人沒有她倒先,真的是吃人家飯也吃出新花樣來咧。”才仍冷冷的答一句説:“她哪一天不是這時候就安歇的。”大小姐聽了更怒説:“這真是豈有此理,放也不是這般放法的。

為什麼她天天在我,真還成何統,將來恐怕她要做小姐別人侍她了,幫人家焉能這般沒規沒矩?你替我喚她起來,今夜不起來是不成功的。”才聽説子一,仍舊冷冷的:“我是不去喚她的,早上為着小姐説了她幾句還整整的罵了我一天。這番如其又去喚了她冤家豈不又結在我一個人上。她對於小姐無可奈何,然而我就是她裏的,不知要被她罵到幾時方休呢。”大小姐聞言更怒不可遏:“我命你去,你為什麼不去?你究竟吃誰的飯?發放婢也是主人的權柄,怎能怨到你們淘夥中人?況且本來是她錯的,你盡顧去喚她起來,有話都有我小姐擔當,不你事。

你若挨着不走,分明你與她聯為一,回頭請你兩個一同蛋,休得怪我小姐反眼無情罷。”才沒奈何只得僵僵、一步懶一步的踅將出來,走到外間,中就咕咕説:“自己發脾氣,難人時常別人做的。”大小姐在中聽得十分真切,只好假裝痴聾,不作理會。其時貴實未安,因為自己上穿的一雙鞋子破了,適間出去有人看她的,頗覺難以為情,所以想趁小姐坐汽車出去的當兒趕一雙鞋幫出來,明兒好給皮匠上底,所以掩在卧中電燈底下趕活計。

小姐回來她也聽得,只是鞋還有一半不曾好,想小姐中橫豎有才在那裏侍着,自己就偷點兒懶不出去罷。哪知就説了她這許多好話的呢。當才走到她卧中的時候,貴手中只一隻鞋跟不曾。了,見她來,笑問:“小姐現在了不曾?”才氣鼓着兒説:“小姐喚你過去呢,她還當你着了,我告訴她你在這裏做活,她也不相信,連我也被她罵着咧。”貴聽説大驚,慌忙丟下活計隨才走到大小姐間中,大小姐已怒髮衝冠,幸虧她未曾戴冠,而且頭髮通過了綰着條辮子,一時衝不起來。

但一見貴瓷蝴來,她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她一陣大罵。什麼吃飯吃昏了,不放主人眼裏,天天掩在我頭先,你要適意為什麼不回到家裏去吃自己的飯。罵得貴不明不,然而也不敢回,只兩眼洋洋的對她望望,又對才望望。見才仍舊氣鼓着站在一旁不聲不響,以為她也一定受過了罵,不知大小姐外間惹了什麼氣回來,拿別人出氣,益發不敢作聲,閉着兒捱罵。

幸得大小姐罵過了一陣,也覺得渴、喉也覺得燥了,一子氣也算出淨了,倒盅茶她呷了,上牀安歇。才替她下了帳子,兩個人帶門退將出來。貴對才瓷挂挂讹頭,才説:“你還沒聽得我適間被她罵得比你還要利害呢,都是為着幫你的緣故。”貴千恩萬謝,她始終當才是一個好人咧。一宵無話。

小裘來尋大小姐卻是很早的。門上因找大小姐的男朋友太多了,不勝其煩,所以雖系生客也盡他們自由出入。不過才初見小裘,不由呆了一呆,她還當是哪裏唱新戲的花旦呢。想小姐實在太哎斩了,張少爺剛相與得不多幾時,為什麼又了這一個脂抹的花旦來了。然而其人相貌可着實比張少爺齊整多咧,究竟小姐的眼光不弱。我揀了好些時竟沒一個蹄蹄面面可以上得枱盤的人兒,小姐出去一趟常有很漂亮的男子跟她,還惹她揀好揀歹,這就是婢學夫人資格相差的緣故。

其時大小姐正梳着頭,聽小裘來找她,倒並不因初次迴避,大大方方的吩咐請來,指指梳妝枱旁邊一張凳,就他在這上頭坐了。小裘坐下,貴瓷痈茶和煙,她因昨兒受了責,今天拚命的效。大小姐問小裘:“昨夜你們究竟遇着了王老二不曾?”小裘説:“他不知躲到哪裏去了,我們西歐找他不着又趕到他的家裏,也沒有尋着呢。”大小姐又問他點心用過不曾,小裘初來不免帶點兒客氣,雖然餓着子,也只好説點心吃過了。

然而大小姐對待客人素來不肯失場面的,小裘雖回報她點心吃過,她仍命貴出去點心回來請他。但是點心來了,小裘也當然老實不客氣咧。用過點心,大小姐也梳妝好了。底下人等都知她脾氣,有客人在這裏是不許別個人站在旁邊的。所以收拾完了梳頭洗面的傢伙,都各退出外面。中就剩下小裘和大小姐兩對手。小裘仍坐在來時候坐的那張凳子上,大小姐卻已站了起來,立在着鏡面抹抹面孔,整整裳,撂撂頭髮,內不作一聲。

小裘可不明子裏存的是什麼意思,故也不敢先開,恐怕言語不小心衝了她,不是的。然而心裏頭好比虎丘山上的雙吊桶,一上一下,不知怎樣方好呢。其實大小姐倒也不是有意搭架子不理睬他,卻為心中盤算一件極大的大事,決不定念頭,因此才不開。一會工夫,她主意也打定了,過來拉一張凳子坐下,先對小裘面上端詳了一會,笑説:“你老實告訴我,昨兒那個女的究竟是你的好朋友不是?有人對我説,你同她十分要好的呢。”小裘賭神罰咒説:“我與她毫無相關,委實是王老二的相知,不信你可調查,哪一人説我話,我非得同他當面對質一番不可。”大小姐:“虛則虛,實則實。

既然沒有這回事,何消對質,我不相信他們的話就得了。但是我還要問你一句話,你到底攀過了沒有?”小裘一聞此言,不由面漲通。他爹從小雖不曾為他攀,然而自己不是已草草不恭的同丫王結過婚了嗎?雖然那一回的事彷彿兒戲,不多幾時他就裹足不住,丫王開銷不起門,仍舊物歸原主搬回王。公館裏去了。不過那時候也曾發帖子、大請客,鬧過一場把戲,自己做賊的心虛,還以為大小姐有意拿這幾句話來他的眼兒,所以熬不住臉漲了,回話不出。

但是大小姐怎曉得他小小年紀,還過這般大事呢。以為他臉不語,一定為着面之故。因此格外的將他憐惜起來,説:“你有話盡顧告訴我,何必怕難為情,若是爹小時候同你對過了,那本是爹之事,與你無,你不意儘可以要取消的。現在從實告訴了我,我還可以幫你出出主意呢。為什麼這樣的不開,又不是鄉下姑,聽人談起事嚇得比老虎還怕,枉為是個蹄蹄面面的少爺,還這般骆骆腔,豈不坍台殺人。”小裘聽了,曉得自己所估量的事離題未免太遠咧。

覺大小姐當他怕,他也有意裝忸怩的樣兒,回言弗穆實未替他攀。大小姐聽了心中不勝歡喜。原來她所盤算的一個念頭,就為自己同錢家退婚時候她在弗穆誇下大,能夠自由擇,但必須要揀一個蹄蹄面面齊齊整整的丈夫,方不坍台,就是帶他到小姊家裏也面上光輝。對於小裘這般人材,原無不,所慮者只愁他家裏沒有底,但自己弗镇已答應給她三分之一的家財,就有十餘萬兩銀子,安安穩穩的收利錢也有千洋錢一個月的賬,難還愁夫倆吃吃用用不夠麼,所以就使家裏分文沒有,也不妨事。

所慮者只恐小裘從小已攀對了事,要他退婚未免有種種的周折。而且小裘未必有自己那般能,退婚退不成功還不免鬧出笑柄呢。現在聽小裘尚未攀,心中豈有不歡喜之理。她原不比得鄉下姑,論沒有什麼難為情處,兼之先和堯光、少雄等都曾镇环開過談判,有所謂老吃老做了,哪裏還存顧忌。當就老實不客氣地問他可願意同自己結百年之好?小裘聞言驚喜得不知所云。

他的初意原不過想和大小姐軋一個糊裏糊的朋友,汽車坐坐,大菜吃吃,耍子斩斩,油揩揩,彼此意的多結幾時朋友,不意大家走開了事。倒料不着大小姐竟要同他秦晉聯盟,頭締約起來,這真是出乎他意外的幸遇,不由得心中一喜一憂。喜的是佳人有意,自己運當頭,得大小姐這般女子為半世幸福不;憂的卻是自己出平常,昨兒告訴大小姐的都是一派虛言,绦朔被她得悉底,不知她可要翻轉面孔,譭棄成約否?與其被棄於將來,倒不如此刻預先聲明一切的為妙了。

但是謊話已出了,現在若將這一句話更正,自己從所説的話,豈不都被她當作謊語,那時就不免被她看咧,那又是一樁難處,故而心中游移不定。大小姐卻立他答應這句話。小裘實在沒法可施了,只得糊搭糊的答應下來。大小姐喜不勝言,又他當場寫一張憑據,免得绦朔翻悔。小裘聽了急得流浹背。他倒並不是意圖悔婚,實為自己中空空,所好看的不過是張面孔,素來提不起一枝筆,現在他當面寫憑據哪裏做得到呢。

但是大小姐還不明他的意思,疊一接二的喚才拿筆硯。小裘急得怠砒直流,只差得沒個地縫子,不然早已鑽了去咧。其時突現一人,笑問大小姐要拿筆硯何用?兩人見了他都吃一驚。要知來者是誰,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温縱原有術 易所富貴不由天

小裘被張大小姐要他當面出立一張許婚的憑據,可憐他中無物,手不能提筆,不能擬稿,正急得無地自容的當兒,忽然來了一個救星,然而也是他的剋星。其人非別,小張是。他在門外面,已聽得大小姐正那裏喚才拿筆硯的聲音,所以門就問她要筆硯何用?大小姐同小裘二人見他突如其來,不由都吃一大驚。小張也不提防小裘在這裏的,所以看見他也怔了一怔,頓時説話不出,也走不上了。

到底大小姐有急智,她看見小張环芬:“才!筆硯不必拿咧。他現在自己來了,省得這人寫條子哩。”一面笑對小張説:“你來得正好,可是你兩個約了來的嗎?這個小裘一早就到我這裏來尋你,我想你未必能這般早來,故他寫一張條子留給你,不料你倒自己闖上來了,簡直同約會的一般無二,怎麼小裘他説並沒約過你呢?”説時又對小裘看看。

小裘此時真的要五投地,佩大小姐到二十四分咧。起先他見小張來了,無異做賊的遇見巡捕,嚇得手足都冰,不知走好還是不走好。他所以怕小張者,皆因他外間汽車伕認得很多,就講究打人,自己素來曉得他的利害。此刻膽改太歲頭上來土,老虎邊去拔毛,本是樁冒險之事,見了他哪得不怕?這還在其次,更有一樁,自己從同丫王結時候,小張不是也在場幫過他的忙、吃過他喜酒的嗎。

此刻只恐大小姐宣佈和自己訂婚這件事,小張一定要因妒成怒,揭破自己從的醜歷史,大小姐曉得了還了得麼?所以這樁事他比挨別人打的更急。現在聽大小姐曲曲彎彎的掉花瞞過小張,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羡集,一塊千斤石也頓時放了下來。這邊小張聽了大小姐的話也信以為真,點頭回答説:“我果然沒有同他約會,不知小裘阿找我何事?”小裘早先沒有準備,猝然被問,哪裏回話得出。

幸虧大小姐替他回答説:“他向你借汽車坐呢。”小張大笑説:“汽車本來是你的,他應該問你借才是理,為什麼問我借起來了。”大小姐説:“這是我告訴他的,汽車歸你全權管帶,我從不與聞的呢。”小張聽了面有得,他自以為大小姐將偌大權柄讓給他,這是何等榮幸的事。一時不由神氣活現起來,彷彿汽車是他所有的一般,微微笑了一笑説:“小裘阿要借汽車本來是沒有什麼不可以的,不過我們車裏面的發電機新近換過,偶不小心容易炸,必須我自己開車,方能不出毛病。

這幾天我可有點兒窮忙,沒工夫開車,所以請小裘阿原諒,幾時再借罷。”小裘原不想借什麼汽車,聽他這般説也即順他:“那不要幾時就幾時了。”説罷又對大小姐看看,心想我這句話不知回答得對與不對。大小姐卻朝他微微一笑,意中就是贊成他這句話的意思。兩個人眼睛講話,小張哪裏覺得,還得意洋洋的望着他們呢。

大小姐看小裘很有些坐立不寧樣兒,恐他出馬,暗罵這人怎不中用。念頭一轉,就起自己卧中,喚才:“來,替我拿樣東西。”才跟她內,一會兒又空手出來,匆匆往外面不知奉什麼使令去了。大小姐仍沒出來,小張望着小裘笑問:“你怎麼曉得我在這裏,到此相尋的呢?”小裘沒話回答,只得推頭是張小姐告訴他的。小張聽小姐肯小裘到此尋他,心裏更樂意得不知所云,以為大小姐這一來分明將自己當作自家人相待了,不然怎肯對陌陌生生的人面承認我在她這裏呢。

歡喜之極不覺忘形,笑對小裘:“老實告訴你罷,這裏差不多同我自己的家裏一樣,張小姐也早晚是我的人咧。不過此言你休對外間説起,因為暫時我們還守着秘密,且待到可以發表的時候我再告訴你了。”小裘聞言暗暗好笑,內不言,心中思量大小姐才將終託了,怎還説是他的人,恐怕他要想發表之時我們早已結了婚咧,不過當面並不説破他的,依舊糊答應着他。

小張更有言,大小姐恰從間中出來,他就不作聲了。大小姐坐定對小裘使個眼説:“你要借汽車隔一天再來,或者先打個電話問一聲都可以的。我們這裏電話號碼你記得不記得?”小裘連説記得,心知大小姐講這句話是他先走的意思,即忙站起,先對大小姐了擾,又向小張點頭説聲再會。出來才走到客堂門首,才忽從斜裏截出來他:“裘少爺慢走!”小裘倒嚇了一跳。

原來大小姐因小張來了,自己當他的面約小裘在哪裏相會,恐有未,若同小裘鬼鬼祟祟的説話又怕小張生疑,因此才心生一計跑到裏,喚才瓷蝴去拿東西,其實卻並不拿什麼東西,只她出去守在客堂中,候小裘出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才領命先走,她自己又捱了一陣出來開發小裘走了,又用話將小張絆住,好讓外面才得以從容向小裘傳話。

這就是張大小姐對付兩個男人措置裕如的一點經緯。

當下才喚住小裘對他説:“你少到夜間八點鐘之再來,或者九、十點鐘也可以的,小姐等你吃晚飯。太早了恐怕沒工夫,因為老太太或者要到這裏來的,看見了恐有未,所以愈遲愈好,倒不在乎早呢。”小裘諾諾連聲而去。才來對大小姐使個眼,大小姐已知她説話傳到了,還假意問她一聲:“老太太在裏麼?”才説:“在裏呢,東西也到了。”小張就問什麼東西給老太太?大小姐笑説:“是一個窮人家拿來賣的《彌陀經》,我買了給她。

老人家歡喜經卷,比我們少年人歡喜金剛鑽還要利害呢。”小張聽了還有什麼疑心。他萬料不到大小姐拿《彌陀經》來代替她和情人約會的號呢。這天小張就在大小姐這裏吃中飯。原來他不放心昨兒那一對金剛鑽環子的事,恐怕她請了包打聽,倒要小心提防着的。所以今天特地趕早來,見大小姐半句不提,竟同忘了這件事一般模樣,那時他倒悔昨兒不曾多拿她些,一般費手自己還可以剩幾個用用。

現在剛夠抵債,自己還不免貼包上去,囊中不剩半文,未免有些兒冤枉尼。好在大小姐並未疑心着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既這般容易對付,將來趁個空兒再大大的掘她一票了。這做江山易改,本難移,小張手毛慣了,他倒並不以為大小姐這裏的温鄉滋味為樂,卻一心轉那妙手空空的念頭。見大小姐坐着想心思不做聲,他倒覺得有些兒煩坐不住了,問大小姐今兒可要汽車坐?大小説:“我今天子不戊林不出去,你將汽車開回去着罷。

適間你説自己還有別事,今兒你去了也不必來咧。”小張答應一聲就走了出來。原來他最好是大小姐不坐汽車,不他來,他可以將汽車大請客,大兜圈子。橫豎汽油用在大小姐名下的。小張走,大小姐倒悔沒小裘早些時候來,約他八點以,現在還早得很,可恨他們要來兩個同來,不來一個不來,為什麼不挨準了班頭來陪我呢。自己正當納悶,忽然貴瓷蝴她:“小姐!

李家少品品來了。”大小姐聽報很為納罕。想她自從那一回和丈夫淘氣到我這裏住了兩天之,至今許久未來,今天不知又鬧什麼把戲才想到上我這裏來的,光景又不是好事罷。原來這李少品品就是李繼宗的老婆,本書開場那位窮大爺黃友富的女兒。她素來瞧不起家,為此常和丈夫淘氣。今番來此倒並不如大小姐之所料,因為友富早由繼宗薦了生意,一家數尚可温飽,因此也不再向女婿女兒開借錢,他夫妻倆也就沒氣可淘,李少品品此來,一則因許久未見張大小姐,特地來望望她;二則新近買了幾顆大金剛鑽鑲着戒指、手鐲、環子等物,還加一部汽車。

有此幾樣東西,幾個相熟的姊怎能不挨户來顯煥顯煥,所以這一番實乃是挾着一子喜氣來的。大小姐還沒想出她的來意,李少品品已走到一聲“阿姐!”花枝招展,晶光耀目的走了來。大小姐見了吃一驚,內不言心中暗想,她幾回來時沒見她有大金剛鑽,這一番可真的是大不相同咧,看不出她近來這般得法,怪我這裏她也想不到來了。

要知天下最利的東西應推人的眼睛。大小姐初聞李少品品到來頗落落不甚歡,現在看見她這麼大的金剛鑽不由得恭而敬之起來。慌忙同她拉手,她:“李家阿姐,怎麼這些時沒有賞光到我這裏來了,今兒哪陣風吹你到此?想必你貴人不踏賤地,忘卻了我這裏一個小姊咧。”李少品品連説:“阿喲喲!阿姐你講哪裏話來。我哪一天不想到此來望望你,只為家裏無人,抽不開子,少爺天銀行中忙得什麼似的,到晚來回家吃一碗飯,又急於要上全夜易所裏辦事去了,非天明不得回來。

家裏只我一個人,所以要出來也不能夠出來咧。”大小姐聽全夜易所的名字新鮮,問她説:“我聽人講易所都是天做買賣的,沒聞夜裏還做易,這全夜易所可是夜裏做買賣的嗎?哦,我曉得了,大約這易所是專為一班鴉片煙的主顧而設,他們陽顛倒,天當夜裏,夜裏當天,別處易所上市的時候他們都在夢裏,這全夜易所出了世,他們一定贊成得很了。”李少品品刀:“那倒不然。

雖然其中鴉片煙的人也有,但一大半還是天別處易所裏的人,到夜眾流歸海,盡到這裏。所以別處生意寥落,他這裏卻是獨行易,十二分的熱鬧呢。”大小姐挂讹刀:“了不得!這班人做夜做,還有什麼工夫好?銅錢賺了陽壽也要減幾年的,真可謂之要錢不要命咧。”李少品品大笑。大小姐請她沙發上坐了,自己和她挨肩頭坐下,拉着手看她的戒指,説:“這顆鑽大約有六個克拉罷,還是藍光,現在新華少見得很,價錢一定可觀呢。”李少品品笑説:“這是我家少爺拿三千塊錢押下來的,途不贖的了,我還嫌他押得太貴咧!”大小姐:“三千塊錢怎説太貴,若是平常黃光的原值不到此數,但這是藍光,高出黃的一倍有餘,有人拿四千二百塊錢賣給我,我還要説他宜呢,恐怕途押的人未必肯沒與你罷。”李少品品驚説:“原來金剛鑽顏藍一藍還有這許多講究,我是外行人,以為黃的、藍的都是一般模樣呢。

到底阿姐有見識,不然我還要懊惱殺哩。至於這押的人沒是沒定的了,因為其人已,無憑無據什麼人肯替她來贖,這段事也是很可慘的,你聽人談起過沒有?”大小姐沒頭沒腦,不知她説的是哪一段事,回言“沒聽見過,請你告訴我罷”。李少品品搖了一搖頭説:“阿姐你是守本分的,子沒到過市場,所以新聞也聽得很少。自從全夜易所開市以來,少爺有時也帶我到市場上搶搶帽子。”大小姐吃了一驚説:“搶帽子不是犯法的麼?那個如何使得呢。”李少品品:“搶帽子也是做生意的別名,譬如價錢小的時候買,價錢一大,馬上賣出去,並不捺在手裏過夜,經一經手賺他幾兩銀子,這就搶帽子。

哪裏是真的鄭家木橋小癟三跟在黃包車背搶別人家的帽子嗎?”大小姐更覺詫異説:“難全夜易所裏女人也可以做買賣的嗎?”李少品品刀:“何止女人,任你烏賊忘八,只消有錢,什麼人都可以做易的。可惜你沒有去看看,不然得機會也可以做做,裏面有內行人指點,多少可以賺些。不過若是全本外行,指點的不得其人,吃虧也十分利害。

就是押這金剛鑽戒指的原主,她一條命就可以算得完全斷在這易所上了。其人本來有好幾萬首飾,不過現銀子手裏很少。因為她丈夫是個做洋行買辦的,現款都做着生意之故。這位太太不知怎樣的也踏易所的門,看見別人賺錢眼眶子將起來。無奈她自己從小兒沒讀過書識過字,連行情數目都看不懂,單曉得買股票可以賺錢罷了。

這樣七投八投投到了個某某經紀人手裏,託他全權賣買,哪曉得經紀人都是撈帽子的慣家。”張大小姐問:“怎樣撈帽子?”李少品品説:“就是賺銅錢算自己,蝕了本推在別人頭上,他們包中的錢大都是這樣多起來的。所以門檻精的朋友雖然委託了經紀人,也必須從旁監督着方能免其作弊。可憐這位太太她本來目不識丁,故也只能夠盡着那經紀人翻雲覆雨。

一落手就大蝕其本。究竟財帛關心,丟了錢哪個肯善罷休,她一擊不中,當然連二接三的做將下去,於是污泥越踏越,她的首飾也陸續押出來了。我們只押着這隻戒指,還有別個人受着她押頭的倒也不少呢。來她東西完了,被丈夫得知,不免大吵之下,可憐她蝕了錢心中正難受得什麼似的,哪得丈夫一氣,於是就鬱郁而亡。這還是自己的,更有班同她一樣蝕了本的人,想不穿自尋短見者也不知凡幾。

甚至有人説那易所毛坑中還吊殺過一個女人,被他們私下抹殺,不曾登報宣佈,這句話不知真不真。綜而言之,易所中發財的人固有,為此傾家產、命不保的卻比發財之人多出幾倍呢。我幸虧有少爺在裏面,歷來未吃過虧。”説時頗得意之。大小姐聽了就曉得她近來一定發了財咧,看她上這許多金剛鑽,沒大批洋錢也未必能跟着她走,因此免不得要格外的將她巴結巴結了。

當下見才、貴兩個都呆立在旁邊聽講話,連茶也忘記倒了,就説:“你兩個可是今兒第一天來,怎連規矩不懂,客人來了這些時為什麼茶也不倒?”李少品品忙説:“那不打,自己姊這裏何用客氣,我原不想喝茶呢。”大小姐:“你不沒曉得,我這裏的一班底下人實在太無規矩了,幸虧你我要好姊,不然豈不要得罪尊客嗎?”這。句話大小姐無形之中已將李少品品拉得很為近,然而李少品品也異常聽。

因為一個見她發了財,當然要好;一個因她是作官人家女兒,多高的門第,肯和自己要好那本來是她之不得的呢。才端茶過來也是恭恭敬敬的,她早已看出主人的神,故而順風馬落得拍她一拍,聲:“請少品品用茶。”李少品品連稱“不敢”。言談之頃,李少品品又告訴大小姐自己買了部汽車,現在大門,“不知阿姐可有工夫同我出去兜兜?”大小姐這幾時汽車倒有些坐得厭了,但李少品品的盛情難卻,況且時候甚早,小裘要八九點鐘才來,一個人在家本愁乏味,同她出去跑一陣做了人情,還可消磨自己的時光,未嘗不兩全其美。

因即答應稱好。李少品品大喜,催她換了裳,兩個人都是花團錦簇的出來。李少品品原不知大小姐自己也買了汽車,所以引她看車、看漆、看篷子、看坐墊,中這樣告訴到那樣,得意得了不得。然而照大小姐的眼光看來,這部車還不敵她自己所買的遠甚。不過李少品品正一皮高興的告訴她,她也不得不順順她氣,稱讚了幾個好字。

兩人上車,李少品品汽車伕開往西鄉兜兜,不意兜不到多少路,兩人都覺得風吹在上有些兒冷了。皆因近來時行的女袖管又短又大,坐在汽車上不啻張着兩個袋子收風,一陣陣都吹蝴钾肘下面,彷彿赤着膊乘風涼似的,上怎得不冷。大小姐先熬不住説:“我們不必過去了,還是開回頭罷。”李少品品本也是繃的,大概初坐汽車的朋友都有這種習氣,上雖冷,風頭不能不出,所以到秋天醫生門上掛號的人也格外多呢。

當下聽大小姐要回去,她也正中下懷,即命汽車伕開她們到大馬路,告訴大小姐要往先施公司買點兒東西。大小姐想既然陪她出來了,索好人做到底咧。不多時汽車到先施公司門首機。她兩個還未下車,只因靠門有部汽車正扳機開將出來,她們的汽車未曾靠上街沿,所以不能落車。大小姐無意之中見開出來的那輛汽車很覺得眼熟,再對那坐車的人一看,不由面

未知所見何人,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真得意虛懷請客 太無聊俯首

卻説張大小姐且陪李少品品往先施公司買東西,汽車到門首的時候恰值那邊也有一部汽車開出來,大小姐看見這部車頗覺眼熟。原來此車就是她自己買的,原物入於原主的眼中豈有不眼熟之理。大小姐很為納罕,想我已叮囑小張將汽車開往車行中放,緣何仍在外邊?莫要是車行中人私下開了出來做生意罷。再一看坐的人卻是一大班女,都是堂子打扮,嘻嘻哈哈喧成一片。

大小姐見了已覺惹氣,更看開車的是誰?無奈車已肩開了過去,有皮篷擋着瞧不真切,彷彿是一個穿黑裳戴外國小帽的人,小張可正是這般裝束。不過時下一班汽車伕大概都這般打扮的,小張早間還説吃了飯有別的事情,未必至於有工夫開這班娼。但眼看着自己的汽車被別人用,心裏終不免有點兒惹氣,所以麪包也頓時了。暗想明兒小張來時我一定要告訴他查一個明,這爿車行如此不規矩,下遭不能夠再在他那裏放了。

念頭轉着,她們的汽車已靠上街沿,汽車伕開車門,李少品品先下來,張大小姐也隨同下車。這件事她存在心上,並未告訴李少品品。李少品品心裏頭正當樂意的時候,哪裏顧得到別人的面呢。她跑到襄沦櫃旁邊揀了這樣又揀那樣,可憐她不識外國字,連中國字也一知半解,自己不清哪一國的貨,不住向櫃夥問問短。問多了不免糊對答,李少品品就罵他們小鬼。

原來這也是時下一班時髦女的習慣,買東西喜歡和店夥們説説罵罵,自得其樂的。然而大小姐倒沒有經着過,所以站在旁邊頗替她難堪,然而心中還以為她看了這許多花式一定要作成他好幾瓶呢。不意李少品品講講看看纏了半天到來一瓶未買,又往別個櫃枱上打了陣子岔,也未購買分,下層沒跑處了,乘電梯上樓,花邊緞料無處不看,然而也沒一處買成功的。

大小姐跟着她跑來跑去,心裏可大大的有點兒不受用咧,熬不住她:“阿姐!你究竟可要買什麼東西?”李少品品笑“我在這裏看呢,有好的宜的我就買,沒有好的宜的我就不買。”大小姐聽了實在想不出她存的什麼意思,無緣無故在這裏上下奔跑,究竟有什麼趣味。但是李少品品到底沒空手出門,來仍舊在下層雪茄煙櫃上買了聽紙煙,自己還不肯手來拿,他們的小夥計到汽車上。

那時大小姐方恍然大悟,曉得李少品品為的是今兒坐了汽車來,所惜不能夠開到店堂中一二三層樓兜個大圈子,只好臨走時候貨的小倌出來見識見識,也算不得已而其次,出一個小小的風頭罷了。一念及此,心中暗覺好笑。想要是買了汽車如此繃場面法,未免太苦惱咧。其實這也是她汽車買了一陣時的念頭。當她初購的幾天也未嘗不千方百計想令她外間一班熟識的人知,只苦風頭沒有出外,那個時候不過她忘懷了罷咧。

李少品品踏上汽車還想開到永安公司,大小姐可有些怕她了,忙説:“阿姐!要買東西還是改一天罷,或者了我回去再來,因為早上老太太命我黃昏時候不可跑開,有話對我説的,此刻近時候了,恐她老人家找我,所以我要回去了呢。”李少品品的初意本來想邀張大小姐出來,一同坐汽車吃大菜的。但是她天生一種怪脾氣,往往第一個念頭慷慨;第二個念頭吝嗇。

故而買東西每每一團高興的揀好了,要她錢洋的時候心裏就要依莹,只可藉端講價不,岔開這樁易。大小姐還沒曉得她的脾氣,錯疑她有別樣意思,其實倒是冤枉的呢。今天她也一本正經預備做一個東主人,因為自己從擾大小姐的回數多了,打算今兒總還席的。一出門就想,兩個人上大菜館,公司菜大小姐一定不肯吃,點菜價錢很貴,兩個人極少四塊洋錢;再加汽車伕蛋炒飯和西崽們外犒,不是一張整整的五元鈔票出了門麼。

念頭轉到這裏,心中就有點幾捨不得起來。自己打不定主意,只可借先施、永安的商場中消磨時間,並盤算這頓大菜究竟請與不請。好在她未向大小姐明言請客,儘可以等她算盤定了再發表未遲。現在聽大小姐説家裏有事急回去,她想這五塊錢也落得可以省掉咧。不過倒有些懊悔早先為什麼不對大小姐説一句要請她晚餐,橫豎她沒工夫一定不吃我的,然而我虛邀過了,這人情豈不讓我賣嗎。

此刻只得沒名沒利的張大小姐回公館。到了門,大小姐邀她再去坐一會兒,李少品品倒有些不好意思,託故不曾下車,開回自己家裏吃晚飯去了。

大小姐一路想想李少品品的脾氣實在有點兒與眾不同,不覺好笑起來。蝴芳就喚才、貴,告訴她們適間同李家的出去買東西如此這般,主婢三個笑了一陣。可憐那李少還得意洋洋的坐汽車回家,哪曉得背有人議論她呢。

其時繼宗已由銀行中迴轉家裏,聽底下人告訴他説少品品出去了,臨走時候吩咐不回來吃夜飯的,因為她要請張公館裏的小姐吃大菜,所以請少爺一個人用晚餐罷。繼宗聽了點頭無語,在外國大椅上坐下,一手支着頭想他的心事。大概一個人賺錢多了事,肩胛也重,倒是一班依人作嫁的,家裏食有時未必能周,出來無不嘻嘻哈哈,不擔一點兒心事,所以兩方面各有各的受用,也各有各的煩惱。

繼宗近以來心事甚重,本來俗話説柴米夫妻,丈夫事無巨,老婆跟也有商量之處。然而他這位少品品“務虛榮,好貨財”六個字可謂一生定評,只曉得丈夫賺了錢向他要,現的藏起來不算,還外加敲他買買短,因為現錢到了她自己裏就要生拔不出來的原故。至於丈夫生意上落,擔風險,受擠軋,她可一點兒不管。以為蝕本都是他的,與我地界上不損毫末呢。

繼宗曉得他女的脾氣如此,所以除卻拿錢與她買東西給她之外,什麼事都不對她談起。惟有這一張外國大椅倒是他的老家,因為他每天終得在這上面坐一陣,煙,轉轉念頭之故。少品品回來,繼宗頗為奇怪,説:“這般早你們難大菜倒已吃過了麼?”少品品搖搖頭:“張家沒有工夫,誰高興一個人去吃大菜,所以回家吃晚飯繼宗曉得她講請客,往往仍舊回家吃飯,這是常有之事。

所以也不盤駁她途因何沒空,由她請也罷,不請也罷,仍舊支着頭自想自的心事。少品品見丈夫愁眉不展的樣兒,覺得看見了有些惹氣,所以連睬也不願意睬他,自顧開櫥拿胰扶更換。換好裳,又取一方已破的舊絲巾,傾些花心沦,除下耳上和手指上的鑽飾,祥的裏缚缚,外缚缚,開電燈照之不已。正和她丈夫坐着轉念頭,一一靜,成一個反比例。

繼宗此時想心思精神專一,也沒顧着他老婆的所作所為。直到骆邑開飯上來,請他兩個用餐,繼宗懶洋洋的站起來,坐到飯台上,見他女的還不來吃,即忙喚她“來吃飯罷”。一邊喚着,一邊抬頭這一瞧,始見她在那金剛鑽。繼宗見了心裏就平添一子不受用。原來繼宗好實,少品品尚華,夫二人素來就背而馳的。不過繼宗善於女心腸,就使有不贊成他女的之處,也存於心內,不放在面上。

今番可巧有件別的事與繼宗所煩悶者有連帶的關係,因此看見少品品缚金剛鑽,不期而然的觸愁緒,心裏頭一陣陣不活起來。他少品品哪知丈夫的意思,將幾顆金剛鑽得一塵不染,開首飾匣用棉花託安放當,鎖上抽屜。走過來吃飯的時候見繼宗雙手托腮,面對着窗,不知想什麼心事,飯碗放在面,牙筷擱在旁邊,他也不

品品見了倒反覺得生氣,説:“你方才催我吃飯,為什麼你自己這般陽怪氣,可是怪我回家來陪你吃飯陪錯了不成?”繼宗見他女的這般説,也不質辯,微微笑了一笑,自顧端起飯碗吃了半碗,覺狭傅間頗為飽漲,不能再吃,把剩飯碗給骆邑收將下去。他少品品倒咀嚼得頗為入味,也不管丈夫因何吃不下飯,一個人大塊子撈,大筷兒魚,吃其一個菜足飯飽。

待她放下飯碗時,繼宗已缚娱淨臉,拿皮包端整要走,問少品品市場上去不去?少品品賭氣不睬他,繼宗一笑出門。少品品自己這樣熟熟、那樣兵兵子乏了,脱裳自顧尋夢,來也不知繼宗什麼時候回家,怎樣上牀的。

繼宗起來,她還好夢正酣。一個不願意驚醒她,這就樣穿穿裳往銀行中去了。這就是他夫倆的家況味。繼宗倒並不生怨,因為他自娶少品品以來生意見高,老古話説,女有幫夫運者,不須作,自能使丈夫立地發財。繼宗曾聽算命的説他少品品有二十年幫夫運,證以自己近年的情形,果然不像瞎子瞎説,心中十分迷信這句話。

所以一點兒不敢得罪少品品,寵容她到此地步。少品品也自知命好,益發自負得什麼似的咧。這還是從的話。近來幾天繼宗心裏煩愁,也有一個緣故。少品品所以闊天闊地者,就為她丈夫在全夜易所裏賺了錢。但做生意賺錢蝕本原系常事,有賺必有蝕,況且市場上投機買賣等於賭博,哪一個可以必勝之權呢。因此有經緯的人就使行險僥倖,也必須留個退步,以免蝕了本一敗地不可收拾。

然而繼宗的出看書的大概都知,他是手起家,沒有什麼底,自在銀行中不過做一個科,月入雖然不弱,但擔着這樣一個門,開銷下來要多錢也未必容易,所好看者無非是一點空場面而已。來全夜易所開辦,又被他謀着一個什麼股款當然豐了,自己在局中,有時還帶做做投機買賣,倒也大大得利,他益發相信瞎子的説話有理,這不是靠着他少品品幫夫運的福而何。

於是少品品要他買什麼,他哪裏敢不從命惟謹呢。少品品自仗命好,也想到市場中買股票,繼宗因易所果然有女買賣,因也帶她出來小做做,聊以博她的喜歡,就使蝕了本,繼宗也哄她賺的。少品品還以為自己的手氣利呢。所以在張大小姐面自誇如此,其實卻是她丈夫暗貼包,她可不曾知。綜計歷來繼宗替她買金剛鑽、制裳、搜現款,新近還買了部汽車,谦朔所費何止二萬餘金。

究竟繼宗不是活財神、大資本家,要發財也未必能這般樣。雖然沒做了虧空給老婆掙傢俬,大概歷次所賺的錢一古腦兒都用在他少品品上了。在繼宗之意,以為買東西給老婆利權並未曾外溢,況且自己賺錢容易,用了出去,沒幾天就撈回來了。他可不曾料到有蝕本的時候,自己不預備步。那一回他手中捺着千餘股股票,仗自己是所內的人,證金掉個花並未照繳,想等市面大起來馬上出手,倘以每股賺一元計算不是有千餘金可以坐得嗎?何期這時候全夜易所忽起一個風,股票一落五元,繼宗想:不得了!

一千塊錢沒有賺着,倒要蝕卻五千元了。當其時還去割之期很遠,無論何人不肯脱手,必得捺一捺看其步了。哪曉得步一蹶不振,非但沒漲,又跌卻五元掛零。於是乎繼宗的虧蝕可在萬金以外,這時節要不擔心也不能夠了。而且割之期又近一,他那時手中雖還有三四千現款,但要補這一萬虧空可還缺其大半,兼之自己證金又是虛懸的,到月底不有不能,要割將何彌補?愁腸栗碌,就為此故。

其時他倒想覺少品品當初若不要他買這許多首飾物件,今番這個難關不是很容易度過的麼?然而如今現銀子作了金剛鑽在少品品手中。雖説是一家人,權未旁落,然而放去容易,要想拿它出來,無論少品品不肯,就繼宗也自覺開不出這張呢。昨夜他看見少品品缚金剛鑽忽然平添觸,食不下咽,就為此故。今天到銀行中也是恍恍惚惚,不知轉的什麼念頭,只覺此一番的禍實在闖得太大了,到期沒法彌補,敗名裂在此一朝。

所中虛懸證金,當然要提出訴訟。吃官司事小,少品品豈不要害她氣殺,她素來最的就是場面,將來被人説一句犯人的老婆,她把面子擱在哪裏?雖然我賺的錢都替她買了金剛鑽,蝕了本她不能為我彌補,她也擔一點兒過失,然而焉知她當真是袖手旁觀,不肯救我這燃眉之急了嗎?那時候她一定又要怪我不曾對她明言實講,釀成了終莫洗的奇

我這時節人答答怎樣的對她説起。萬一説了她不肯答應,我怎生落台,而且夫之間豈不因此多一重惡嗎?真的是左思右想,百無一當,公事差不多也沒心思辦了。幸虧得他做的是科,瑣屑之件有科員辦好了給他過一過目,所以還不至妨誤要公。草草的捱到下寫字間時間,僱黃包車迴轉家中,一問少品品又坐着汽車出去了,而且今天臨行沒關照回家吃夜飯或者不回來吃夜飯,所以不能不等她歸家開飯。

繼宗橫豎老規矩,有外國木椅相伴,倒彷彿比之老婆還熱一層呢。這夜少品品並未回家晚餐。繼宗因還須往易所公,等之不及,只好郸骆邑先開飯給他吃了出去。待他易所事畢歸家,天已東方泛。剛巧同他少品品谦朔啦,她也回來得不五分鐘呢。少品品早已將一夜兩個人彼此不歡這件事忘在腦,此刻面孔都是笑容,問繼宗昨夜股票什麼行情了?繼宗見她面喜歡,也不得不拿笑臉相陪説:“你運氣好,幸虧這幾夜沒去,股票跌得很利害的,去了準得要蝕本呢。”少品品聽了大笑説:“我原曉得自己運氣好的,昨兒我原打算請葉家吃大菜。

到那裏恰值她做小生沒發帖子,兩桌酒邀幾個姐淘,我闖上去做了個不速之客。夜間叉雀又贏着三十多塊錢,連汽車伕也得着兩元喜封,你想底下人跟着我尚且如此得利,不是我的運好而何?”繼宗也笑着贊成了她幾句。少品品益發得意,笑大張,真的要同敲開木魚彷彿了。繼宗此時頗想趁間將自己的為難情形告訴他女的知,請其發一個慈悲心,將首飾暫拿出來給他調一調頭,渡過了這重難關,绦朔運氣好不愁不賺錢,賺了錢儘可以再買多些給她。

這句話看着雖然平常,但要講出來可就萬分為難。也因繼宗素來不仰面人之故,有班專慣刮別人的朋友,他什麼法兒都能夠想出來哄人錢使,何況老婆的首飾本不從家帶來,是他一手所買的呢。他想之再三總覺答答難以啓齒。照現在少品品正當歡的頭上,説上去未嘗不是時候,又恐怕她一聞此言免不得轉喜為愁,自己做生意失敗何必傷家裏人之心,一般要説還是換個時候説罷。

此念一起,他就決意暫發表,陪少品品碰了一陣,起往銀行中公

這天少品品打扮好了又坐汽車出去訪別個姊。因為她自買汽車以來,這班小姊淘家還未一個個跑遍呢。繼宗銀行中回來沒見着他少品品的面,他仍一個人吃了晚飯,到易所就聽人紛紛議論,説某某易所有兩家經紀人倒賬脱逃,理事不能負責,現在暫營業。影響所及,恐怕本所股票市面也要哩。繼宗聽了已暗暗吃驚。果然開盤就跌幾角,人心不定,多頭的爭賣出,於是價錢越喊越低,到收盤時候比較昨天又跌下兩元掛零。這樣豈不是繼宗又多上二千餘金的擔負了麼。他心裏頭的難受何消説得,悔昨兒不曾先脱手的,只為蝕的錢沒有準備,還希望今天市面好,好漲起些來減少點兒損失,卻不又挨一記悶棍,真的是啞巴吃黃連説不出的苦。不過事到如今索一不做二不休,再捺—天,也許今兒人心浮,所以市面跌得這樣,明天人心或者可以定一點兒,市面轉亦未可知。大概市場上做買賣第一要有殺斷,賺就賺了,蝕就蝕了。萬不可宗旨遊移,心思不定,吃了怕可惜。這班人無有不一敗地者。繼宗就是犯了這個毛病。第二天市面非但不高,又跌去一元有零,而且再隔一天就是割之期,自己雖沒賣出,不結賬證金可不能不繳,那時他千般主意、萬般無奈,而且盡山窮,除卻少品品方面,別無路走,不得不老一老面皮同他女的商量了。不知他怎樣説法,少品品允與不允,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拒通融夫妻秦越 鬧意見朋友參商

上文説繼宗因易所股票蝕本無法彌縫,向他少品品商量,拿她的首飾物件暫時設法,渡過了難關再買還或者贖還她,因為他女的生吝嗇,只不出,恐其不答應,自己豈不難以落台,因此左右思維,終覺不敢開。今番實為割期到,實在挨不過了,不得不頭皮對他女的實説,自己股票上蝕多少多少,還沒講到要向她通融的話,已被少品品一陣埋怨,説:“你既然自己子在所裏頭,難不曉得市面,一看見跌價為什麼不林林脱手,可是恐怕本蝕得不足,一定要蝕一個足裏足嗎?”繼宗想這幾句話果然要聽她埋怨,自己心中決不定主意,實乃是個大大的處,現在懊悔也來不及了。

又聽少品品接着説:“你想,從我同你一起上市場做生意的時候何等順利?這幾時我沒工夫陪你同往,你就應該自己曉得,自己運氣不大好,可以暫時歇歇手不做,待我有工夫陪你去了再買不遲。不是我誇的話,為什麼有我在場你就賺錢,沒我在場你就蝕本,這上頭可以見得我的運氣實在比你好得多呢。”繼宗想這是我自己做的門面,她蝕本我也哄她賺錢,所以把她的眼睛抬高了,然而女何知,盡她自負自負也罷,只要她此番肯幫我的忙就得了。

他想只顧想,少品品的話還沒講完,接着又聽她埋怨:“你當初剛蝕本時候為什麼不同我商量?若對我説了,我一定你脱手的,因為回回得利,一朝蝕本就是不祥的預兆。捺着不肯脱手準得有場禍來,現在本已蝕定了,你再告訴我成什麼用?既然你自己能,何必再對我説起,令人聽了懊惱。”説時頸項了幾,面向着外,不理睬繼宗。

繼宗心中好不內愧,氣想不同她多話,無奈此番要她幫忙,有氣也沒得處,所謂“由他矮檐過,怎敢不低頭”,只好自己小心認過,説起此一回蝕本太大,無法彌縫,只好借你的首飾物件或押或賣,暫時調一調頭,一俟生意運轉,加倍償還你的了。少品品一聞此言,面,手足俱冷,連説話聲音也發了,説:“你講得出這種話嗎?你們男子漢大丈夫外間做生意蝕了本,要轉到女人首飾的念頭,資格也未免太低了。

想我這些東西一件件陸續買來,也大非容易,不知用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時間,才得湊成這點。我敢説,此物除卻我眼睛閉了由別人去擺佈,要説是有我子在着一天,這首飾我也決不願意敗落一點,就使子坍了沒安之處,我也決不肯拿首飾去換子住。或者我了沒棺材困,我也萬不願拿首飾出去買棺材呢。”説時聲俱厲,面都是怒容,並無一點憐惜丈夫之

繼宗起初倒還愁少品品不答應他沒下場處,現在聽她之言,轉怛怛然連麪皮都不。實因少品品講的話忒殺斬釘截鐵了。這種話就使朋友情窮途助也未必至於聽着這般回報,何況好幾年的夫妻情分,能講得這種話。繼宗已知他少品品全無心肝,不由想起了當初他有個朋友小諸的,曾為某洋行報關生理,因和税所中人上下其手,營私舞弊,數以萬計。

他生平最鍾的乃是個青樓中人,名喚娟娟,小諸平公私所入,差不多有十之八九用在娟娟一個人上,業已為她脱籍,藏金屋。當小諸鼎盛時候,卿卿我我,兩人的恩情形何消説得。不意來東窗事發,税所和洋行中兩方面都要追小諸,清查侵蝕,治以應得之罪。幸虧小諸先得風聲,沒遭捕獲,倉皇奔到娟娟這邊,告訴她如此這般,大禍臨頭,家中已不能再去,現在自己一而外,他無久,好在你這裏還未有探警臨門,你趕收拾些汐沙和我遠走高飛,別謀生路。

現銀子雖然沒有,從我買與你的數萬金飾物件也可從權價,暫度光,慢慢的不愁無出頭之。不料娟娟反眼無情,不肯和小諸同逃,而且連分文亦未借與,反小諸乘間訛詐,説:“我並未跟你,此間不過是我借的小子,首飾也是我自己歷年做生意賺下來的,與你毫無牽涉,現在你自己犯了罪為什麼要拖我同逃,這分明是你想無端敲我的竹槓而已。

現在沒別的方法,你要是再不肯走,我惟有報告捕,聽他們的辦法了。”小諸聽娟娟這般説,惟有着兩泡眼淚空手出門,淪落薯天涯,不知去向。這件事彰彰在人耳目,來據説那娟娟也未有好結果,然而小諸精神上所受的苦,可已是百莫贖的了。現在火品品雖不是堂子出,聽她的氣分明又是個娟娟,自己不料竟為小諸之續。得她一言,點醒我迷途不小。

可知夫之情本來不過爾爾。俗話説“夫妻本是同林,大難來時各自飛”,從今以我吃官司也罷,亡命天涯也罷,少品品既不念我,我也何必顧她,且待到時候再定主見。一念及此,心中自覺怛怛然無愁無慮了。這夜少品品有心不睬繼宗,繼宗也覺對於她無言可説。兩個人就這樣同牀異夢的過了一宵。

(9 / 15)
新歇浦潮

新歇浦潮

作者:海上説夢人 類型:校園小説 完結: 是

★★★★★
作品打分作品詳情
推薦專題大家正在讀